沈梧于是忽然惊醒过来似的,眼睫颤了颤,目光缓慢地转到他脸上,又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没事,大师兄不必担心。”
这恍惚的眼神如一记闷锤重重地砸在了周敛心上,疼得他呼吸都停了一瞬,直至现在他才恍然明白,他没法安慰沈梧,并不是因为他天生口拙说不出温暖漂亮的话,而是此时此刻,什么话都毫无用处。
任谁来面对这种境况,都只会深刻地体会到语言的苍白无力。
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最终也只憋出了两个字:
“阿梧。”
“啊。”沈梧闭着眼扯了扯唇角,没对他这句话作出反应,好半天后,才睁开眼睛,道:“大师兄,你能过来点么?”
其实这时周敛已站得足够近,小腿前侧已经顶上了椅子,但他什么都没说,退了一步,绕过椅子,径直走到挨着了沈梧的地方才停下来,问:
“做什……”
“么”字还未出口,便被沈梧环上他腰间的手一巴掌拍成了碎片。
周敛顿时哑了。
与方才那个拥抱不同,这次沈梧抱他抱得很紧,脸则埋在他腰腹处,隔着看似累赘繁复实际上却不怎么厚的衣裳,周敛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每一次呼吸。
而后他听见沈梧低得像是喃喃自语的声音:“为什么是我?”
沙哑的,混着一丝鼻音的问句,一下子就把周敛心里的那点无措打散了。
沈梧还在茫然地,轻声问:“世间作恶多端的人何止千万,小恶不断的人尚且有个容身之所,为什么偏偏是我,就不行?”
周敛把他这段话一字不漏地全听在了耳里,淡然的神色里当即裂了一条缝,一只手摸到沈梧的脸,就要把他捞出来:
“沈梧?”
沈梧死死地低着头,咬牙切齿地道:“我何曾做错过什么!”
“为什么啊?”
为什么偏偏是他,想得到的都落空,曾拥有的都失去。
活了二十七年,居然一无所有。
这一句为什么,十年前发现谶都现状时,他没问;十年后人不人鬼不鬼地与周敛重逢时,他没问。
直到此刻。
他以为他只有回忆,没想到只是他以为。
连回忆都是假的。
周敛被他问得百般滋味都涌上心头,收回手,下意识地回抱住他,手在他背上搓了搓,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还有我。
他道:“若是累了,我便先带你回去,好么?”
沈梧一动不动地埋在他怀里,像是听见了,又像是没听进去,好半天,才道:“我要去找云谢尘。”
周敛愕然道:“什么?”
沈梧一字一顿道:“我要去找云谢尘。”
说着他推开周敛,欲站起身来,身子方才离开椅子不到一寸便不稳地晃了晃,又一屁股坐了回去,目光涣散了一下,紧跟着猛地一低头,“哇”地吐了一口血。
这时节谁还顾得上什么讲究,周敛本能地要去扶住他,却被沈梧挡住:“我没事。”
周敛当时就想扔一面镜子让他好好看看自个儿此刻是个什么鬼样子。
沈梧坐着缓了一会,目光渐渐又恢复清明,拿袖子抹去唇边血迹,低声道:“长梧子前辈为何会忽然出现在此处?”
周敛现在最想做的事情,是一记闷棍把他敲晕,而不是和他讨论这些事,但磨蹭了片刻,他还是不怎么情愿地道:
“他让我引你去见他,这应是一个原因,不过依我看,八成还有别的缘由。”
沈梧敛目思索了片刻,向他伸出手:“劳驾,大师兄可否扶我一下?”
周敛瞪着他,在“扶他起来”和“把他打晕”两个选择中间左右为难了一下,万般不情愿地伸了一下贵手,把他拉了起来。
沈梧站起身后便挣开了他的手,缓步行至墙边,食指在上边揩了一把,什么都没揩着。
指腹依然干干净净,连一粒灰尘都没沾上。
他心里渐渐有了底,回头对周敛道:“禁制与阵法会被光阴磨损,不至于过了二十年,此处还是这样整洁。若我所料不错,云谢尘既然用阵法把此处保护了起来,理应会定时回来看看。”
他又问周敛:“大师兄见到长梧子前辈时,是在何处?”
他说话时已褪去了方才的颓然和痛苦,吐辞清晰而有条理,若是不看他苍白得过分的脸,倒真跟平时无甚区别。
周敛道:“就在方才那个地方,我见到他时,也不知道他在那儿坐了多久,人都快被花瓣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