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梧听出不对的地方:“那岂不是迟早有一天会消亡么?”
舒慎点点头:“自然,因此,世间的鬼,其实是很少的。”
凡人灵魂太过孱弱,肉体死亡便会自动被送去投胎,这是天地法则之力。而修士,与天争命,神魂得以凝练,可在躯壳生机尽灭时存活一段时间。若是不甘心,便会自行转修鬼道,与正道背道而驰,长久不了;若是不挣扎,则会如凡人一般,投胎转世。
所谓人死如灯灭,正是顺应自然,顺应天道之举。
舒慎道:“若当真为了活下来,连天道都敢违背,又岂会顾惜生前修的是正道还是魔道,反正都已经死过一回了。”
沈梧向他求证:“只有这一个法子么?”
舒慎思忖了一下,没把话说满:“那倒也未必,或许也有其他的法子,只不过我不晓得。你问这个做什么?”
沈梧避而不答,反问他道:“那鬼,最多可以于这世间活多少年?”
舒慎:“这就得看他生前的修为了,若是修为臻至化境,神魂极度凝练,便是再活一百年,也未尝不可。”
沈梧却想,只有一百年。
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他又问了一句:“那要如何辨别呢?”
舒慎没有半点不耐烦,答道:“有能耐做鬼的,生前必然是大修士。他既未修鬼道,气息便依然接近仙,单用眼睛看,是看不出来的。不过若是这个鬼不那么细心,忘了掩饰,他的身体,应是冰冷的。”
沈梧几乎是一下子就想起了,初见长梧子,他牵自己的那只手,冰冷得不正常。
再没有丝毫侥幸,如果舒慎所言不虚,那长梧子便真真切切地,像阮听松说的那样,早在四十年前就已经陨落了。
那陪伴了他和周敛十年的,只是飘荡在这天地间的一抹游魂。
舒慎察言观色,没有错过他眼底的复杂之色,不由得道:“怎么了?”
沈梧掩饰性地低头笑了一下:“无事。我只是觉得,你知道的真多。”
舒慎眼睛都没眨一下,弯起唇角笑了笑:“好歹活了这么多年。你……”
沈梧不欲他细究此事,有些狼狈地提起了另一个话头:“妖魔鬼怪,我这些年只见过魔和怪,方才你说了鬼,这世间可有妖?”
舒慎的眸色有一刹那的深沉,像是在回忆什么,半晌才道:“以前是有的。”
沈梧的本意也只是为了转移话题,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闻言便顺口问道:“那妖长什么样?”
舒慎有些无奈地笑了:“我也才活了几百年,又不是几千年,哪里就能知道这么多事情?”
沈梧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方才那番话确实很有强人所难的嫌疑,顿时有点过意不去,向舒慎赔了个不是。
心里却还在想着长梧子和云谢尘的事情。
他想到谶都的“星空之镜”,尽管打心眼里不愿回去面对那场噩梦,却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回去重新查看一下。
别梦宴当天,阮家家主阮听松因身体抱恙,未能入席,此次宴会便由阮家五公子阮玉主持。
所谓清谈宴会,顾名思义,自然是以论道为主,切磋么,则是看个人了。
别梦宴,按照惯例,会持续七天。前三天与往常没有任何区别,很平静地便过去了。
到了第四天,却出现了幺蛾子。
毕竟是仙家人物,自持身份,大多修士都还是很讲究仪态的,便是争论,也会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声音语气都会尽量平和,绝不会出现争执不休以致脸红脖子粗的情况。
第四天却出现了一个不和谐的声音。
“敢问,哪位是烟萝派的高徒?可否出来让我等见识一下当年第一仙门的风采?”一个眉眼之间满是傲慢的男人如是说,目光缓缓地扫过周遭。
周敛顿时变了脸色,但他毕竟不是当年那个看见一个没有人样的丑八怪就会吓得立时拔剑相向的毛头小子了,因此,尽管心里不舒服,他还是忍耐了下来,只是目光冷冷地看着那个出头鸟。
身边传来一个低得仿佛是存心让人听不见的声音:“周兄,莫冲动。”
好在周敛耳朵尖,马上循着声音望过去,一眼就看见不远处跟阮家那个五郎君还有一大群人待在一起的沈梧,当即就转移了注意力:
“你过来。”
沈梧大约是担心他当场发作,没跟他唱反调,神色自若地走了过来,含笑向他微微颔首:“周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