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是什么意思?”尼科洛喊了出来。今天轮到他与波利齐亚诺偕同公爵列席:“留心您的言辞!”
“别着急,年轻人,我恐怕还轮不到你来教训。”那双湿冷的绿眼睛甚至没有分给尼科洛一瞥,他也根本不看洛伦佐——美第奇的人不是他想要的听众,“我没有说完。我必须十分遗憾地指出这一点——这不容易,但这是我的职责赋予我的使命——我正义的同僚们,这个家族的野心已到了令人恐惧的程度!他还要收购三座重要建筑,就像划定了自己的边界,建造城中之城!——其中还包括我们伟大的、美丽的圣马可修道院!我必须提醒你们警惕:他们将不满足于此:他们要分裂我们的城市,继而独占它!”
“尊敬的法官阁下,”帕齐转向法官,用他那一贯洪亮如钟的声音沉声说,“我们的城市中恐怕已出现了一位僭主。”
无人应声。
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这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明显。一些人盯着桌面,另一些人则抬头看向帕齐,目光中是无法掩饰的震骇。半个世纪以来,美第奇家族一直是佛罗伦萨的支柱和中枢,家族的领袖是城邦中最富裕的商人,也是政治斡旋的使者与抵抗外敌的领袖。在大多数人看来,家族的荣耀与城市的荣耀早已密不可分:他们在挣得自身荣光时也铸造了城邦的荣耀。十年来的第一次,第一次有人光明正大地公开弹劾他们,□□裸、毫不留情地将冲突摆在了明面。
科罗纳笑出了声,美第奇家族的利益相关者则脸色发青,目光早已第一时间投向了洛伦佐,眼神中同时带有倚赖与命令:作为家族的主人,他必须处理好眼下的局面。中立者缄默回避,而渔民看上去就要发抖了,他惊慌失措地瞪着洛伦佐,张了张口,什么也没说出来。
“荒谬!”尼科洛喊道。他几乎站了起来,又波利齐亚诺死死按了回去。即使这样,他仍在大声疾呼:“你怎么敢将这样荒唐的称谓强加给一位正义的公民?”
美第奇公爵端坐在他的位置上,神情依然镇定。他平静地说:“这是很严重的指控,帕齐大人。”
“恐怕还有更严重的呢。”帕齐说,再度看向大门。正在此时,一名黑衣侍卫犹疑地推开了大门。于是他立刻转向法官,“尊敬的阁下,”他沉声说,“我想请出一名证人。他一定会对此提出有见地的看法。”
那名侍从来报:“圣马可教堂的吉罗拉莫神父请求觐见。”
即使是波利齐亚诺也皱起了眉。他不安地与洛伦佐交换了一个眼神。“无关之人不得参加会议,阁下!”尼科洛抗议道。
“他可不是无关的,”甚至有一丝掩藏不住的洋洋得意从帕齐肃然的面具下透了出来,“吉罗拉莫弟兄是圣马可的牧师,是圣座派来佛罗伦萨的天主代言人!只要教皇冕下不曾收回成命,在基督面前,圣马可教堂就是他的教堂!”
白发苍苍的老法官看向洛伦佐,公爵无声地点了点头:此时拒绝一位德高望重的神父未免过于失礼;而且,他也很想知道吉罗拉莫能说出什么。多明我会神父很快被请入厅中,他披着一袭厚重的白斗篷,斗篷下仍是夜般漆黑的长袍,显得他愈发佝偻、消瘦,如同一只年老的乌鸦。他枯瘦的手中抓着一个沉甸甸的绒袋,他提着它快步走到议事厅正中,站定在洛伦佐面前,那双微凸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洛伦佐,又像一只正准备扑食猎物的秃鹫。
他显然已经听说近日的收购事宜。“我已经得知,美第奇还买下了其余两个方位的一座小教堂,我们的教堂、这座教堂和他的府邸将构成一个三角——三角!这不仅是□□者的行为——他的计划是在这座城市中用他的产业拼凑出这样一个神圣图案!这是什么?这是对三位一体结构的冒犯,圣父、圣子与圣灵的亵渎!愿主宽宥他的罪过——这是渎神!”
年老的法官因他的用词而抖了一抖。吉罗拉莫视若不见,他向前逼近一步:“之前所谓的‘善款’难道是你的预付金吗,这位大人?”他用一种几乎是恶狠狠的语调说,“肮脏的钱币怎么胆敢玷污天主的屋舍?——还给你!”
随着他的语调骤然拔高,修士猛地提起那个绒袋,将它重重掷向公爵。波利齐亚诺眼疾手快地挡了下来,随着“砰”的一声巨响,绒布袋摔落在地,金灿灿的钱币从开口处流泻出来,一阵清脆的乱响。
周遭哗然——不仅因为这项惊人的罪名,亦是因为神父的举动已可被视为一次袭击。尼科洛猛地一拍长桌,怒不可遏地叫了起来:“护卫!——护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