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杯盏脱手,在木案上发出一声钝响。夕照挑了挑眉:“谁?”
“三、三殿下!他不见了。”杜如晦满脸担忧地望着他,“以往他就算再耽于声色,也不至于夜不归户,但是我放在他窗台的花已然全然枯萎,看样子有好几天未曾动过了。”
所有皇子自小便修习文武,偶尔还会像步蒹葭一般兼通玄机术数。若是硬要以武力评个高低,那排在末端的反而是外表上看上去骁勇善战的五皇子长河——哪怕这位皇子年仅十八岁时便已然名震边关。
三哥不见了?夕照沉下脸,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来。随后他立刻摇了摇头,不对,应该不会是昆玉……他虽然喜欢昆玉但心中也清明如镜,并不是因为昆玉是个多么良善的人,事实恰恰相反,若是昆玉掳走了人,想必他们现在已经收到些风声了。疑惑的视线落到杯盏中澄澈的酒液中,他的眼瞳猛地一敛,盛满了前所未有的尖锐与森寒:“难怪前些日子不让我进宫……”
“殿下,发生什么事情了?”知道自家殿下一向是运筹帷幄,冷静自持,此刻杜如晦见到他心神大乱的模样,脸色蓦然煞白,“三殿下……他……怎么了……”
夕照冷笑一声:“没什么,兄弟阋墙,一出好戏罢了。”
杜如晦耳濡目染多年,脑袋立刻转过弯来,颤着双唇:“重弦是被陛下软禁了?”话音刚落,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紧紧地拽着夕照金丝刺绣的玄色下摆,恳求道:“殿下!求你救救他!那酒虽然是重弦从宫外搜罗来的,但是你知道虽然他向来玩世不恭,本性却良善,从未有过异心。”
烦躁地抵着眉心,夕照的声音更是冷凝了极点:“自从那年腊月把你从雪地里救回来,你是怎么说的?”
腊月里满目飘雪,片片如同飞花一般落在屋外光秃枝丫上,谢玄一如往常一般在内殿中碎碎念,声音虽然温润但也架不住众人眼前的瞌睡虫。趁着侍卫们换防的间隔,夕照绕到一个偏僻的角落,脚底发力,只觉身体一轻,毫不费吹灰之力地落在松软的雪地上。谁知他似乎是踩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脚下一个趔趄,失去平衡险些栽倒。他心底奇怪,拢紧了身上的雪白貂裘,缓缓地拨弄开,白雪覆盖之下赫然显现出一张被冻得僵硬的稚嫩小脸。
“‘余生——愿为殿下出生入死’,属下时刻谨记。可是重弦他——”杜如晦的头沉重地垂了下去,咬了咬牙,恨声道,“对于殿下来说,属下深知此刻最好的做法便是明哲保身。但是心爱之人有难,属下自问无法像殿下一般冷心冷情,作壁上观。若是能救他一命,属下自愿成为一枚弃子,代他承下所有的罪责,还望殿下开恩。”
“放肆!”倏忽一个用力,掌中的瓷杯被捏成了一堆齑粉,剩余的酒液沾了满手,从指缝间流淌下来。夕照眯起眼,越是愤怒他面上就笑得越开心:“你的命都是我的,还妄想拿去换别人的命?”
“求殿下成全。”杜如晦生硬地回答,“殿下只需明哲保身便可。”
夕照的瞳孔蓦然缩小,像是尖锐的钉子一般扎在他身上。梳理了气息许久,夕照拾起榻上的斗篷,一把披在自己身上,转身就走。一回头见不知死活的杜如晦还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冷冷道:“还不跟上?”
原本心如死灰,灰败的情绪都要溢出眼眸,却惊见夕照松了口,一时还未反应过来,杜如晦怔愣了片刻才起身跟了上去。
天色已暮,一人身着杏黄的宽袖大衫,倚在朱红色的柱子下茕茕独立,手下撑着一柄油纸小伞,上头隐约绽放着点点墨梅。似乎是听到了身旁的动静,他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唇边绽出一个茫然的笑容,清淡得如同水墨画一般:“小七,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
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突然造访的望舒,夕照淡淡道:“二哥,我要去救三哥。”
望舒慨叹一声,轻描淡写道:“他认罪了。”
“什么?!”
“什么?!”
夕照与杜如晦面面相觑,都在对方眼中看出了难以置信。
第12章 断弦琴
“父皇。”一向冷静的夕照难得露出一抹失措的模样,直直地闯进了景元帝的寝宫,急促的气息吹得御案前兽头香炉的轻烟都蜿蜒了好几圈。
殿内香气淡淡氤氲,珠帘微微摇曳,宝刀未老的景元帝似是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正手执一枚抹黑的棋子,面不改色地盯着眼前花梨棋盘,思忖在下一步该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