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落荒而逃的背影,昆玉用力闭了闭眼,试图平息自己内里的燥热,有些懊恼:“就差点……”
差点就能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天妖令的纹身了。
睁开眼时,昆玉的视线落到床沿边的万妖名册上,面上仍然残留着一丝情动过后的红晕。
窗外偶尔传来一声鸟鸣声,在空荡的院子里回响着,隔开了外面的动荡与喧嚣。室内一盏烛火在微风中跳跃着,朦胧缱绻的光芒印在黝黑的瞳仁里,不经意间便被吸了进去。
蓦然响起的一记柴扉声使得望舒瞬间回过了神,随手将一张布满小楷的生宣塞进了底下厚重的书籍中,而后朝着门口抬起头,脸上扬起一抹微笑:“你回来了?”
手还搭在门上,伫立着的谢玄会意地点了点头,忽然他忆起望舒是看不见的,刚想开口,眼角余光却扫过那未来得及藏起的纸张,角落里一枚小小的“梅”,似要灼伤了他的眼睛。他默默握紧了拳头,千万种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即握拳的手缓缓松开:“二殿下真让谢玄好等……”
依照计划,望舒此刻该是伴君榻前,控制了宫中的御卫军才对,可是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面上笑容未变,望舒垂着眼帘,嘴唇微动:“谢玄,你要抓人也好,替大哥谋些什么也罢,我管不着也不会多插手,但是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用梅梅的命开玩笑——”
顿了顿,他脸上泛起一阵苦涩,又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如果今日是你,你会如何选呢?”
谢玄忽然沉默了,泛白的薄唇抿成一条笔直僵硬的线。
“这些年哪怕你四处周旋,大哥却始终都得不到宫中老臣们的承认。妖族厌恶他身上的人类血统,皇室也嫌弃他身上的半妖血脉,若是真有那么一天,他被各方的压力压得再无立锥之地,你又当如何?是帮你的盛世明君赐他死罪还是放下一切带他远走高飞?”
“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你说的没错,可若是谁敢动梅三弄一下,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他,连我自己也不例外。你曾问我何为万念俱灰?那日断壁残垣间,我便知道——他死了便是万念俱灰。”
眼前的一切恍若一方棋盘,所有人都是棋盘上的棋子,谢玄与望舒坐在这头,一抬眼便能看到气定若闲的夕照,双方相持不下。一招“引蛇出洞”打破了旗鼓相当的局势,生死胜负一线间,然而就在谢玄即将大获全胜之时,他身边作为盟友的望舒忽然一伸手推翻了棋盘,功亏一篑。
谢玄忽然古怪地哼笑了一声,摩挲着眉峰,叹道:“可是,他还是离开了你。”见望舒面上的表情僵了一瞬,谢玄语调不温不火,一字一句温柔地凌迟着他仿若面具一般八方不动的笑容:“既未死别,那便生离。梅三弄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二殿下,你甘心吗?”
被戳中了痛脚,望舒脸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如果我是你,我会将一直守在他身边,生死亦相对。”谢玄不徐不慢地述说着,“琼华向来心地善良,温润尔雅,一定能成为一个明君——我也会在一旁尽全力辅佐他,直至百年之后。”
“因此我和琼华绝不会有你说的那么一天。“谢玄蓦然抬起眸子望了他一眼,里头似乎夹杂着不少动容与同情,不由换上了一副孜孜不倦的口吻,“二殿下,一个人不能爱他人胜过自己,若是连自己都不爱,以至于迷失本心,又怎么能去爱别人?这世上,终是有许多更重要的东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那便要有心理准备承担之后的后果。
眼见望舒空洞洞的眸子怔愣地望着自己的方向,谢玄深吸一口气,头痛地揉了揉眉头:“二殿下,一诺千金……”
望舒像是被他的话惊得忽然回过神来,不可置信地抿了抿唇:“你……”
“臣定会助你重见光明。”
屋子里的空气都凝滞了一瞬,谢玄默默地等了一会,望舒也没再吐露只字片语。对于一个一腔心思都扑在一人身上的望舒,自然没有精力再去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你不爱他,只是爱未来的盛世明君。”就在谢玄启步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幽幽的叹息。
谢玄没有回头,低垂的头更看不出面上神情:“他会是我的盛世明君,也会是天下人的。”
微凉的晚风带上了门,回过神来的望舒动作急促地翻了翻掌下的书籍,原本写满梅三弄名字的生宣被翻飞的书页扬到了地上。他腾地立身将整本厚重的书抖了三抖也不见踪迹,心下一急,不慎崴了脚,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右手的手掌恰好按在了宣纸之上。他动了动指尖,摩挲了几下,确认了这便是梅三弄离开之前为他所开的药方之时,才长吁一口气,随即低下头努力张大无神的眼睛,试图冲破眼前的黑暗,好能看清梅三弄的字迹——直至一滴压抑不住的泪珠滚滚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