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您又开始了。”弱水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手懒懒一指,“我喜欢他这样的,您满意了吗?”
平原王的视线顺着她的手望过去,停在了神游天外唯唯诺诺的蓝瞳妖族人身上,乍一惊,手一抖,上好青瓷茶盏便“啪——”的一声碎在了地上:“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呢?人妖殊途!你这般胡言乱语是想活活气死我吗?”
“父王消消气!”弱水吐了吐舌头,径自一手拽过观沧溟,“我带沧溟去王府周围逛一逛。”
“女儿,你换个人吧。”最初的惊疑过后,平原王软着调子在身后劝道,“英明神武如曜帝,一生中犯的错便是爱上了一个妖族人,最后不也落得个英年早逝的下场?人妖本就殊途,这感情本就为世间所不容。”
王朝的开国皇帝——曜帝,爱过一个妖族人?观沧溟有些惊讶,下意识地想扭头去问,就被弱水拽得一个踉跄,险险地稳住自己。
弱水小声地凑过来道:“别在意我父王的话,他这是关心则乱。”
“弱水,你听进去了没有?”
身后的碎碎念还未停歇,弱水不管不顾地冲着身后承诺道:“我们会在戌时之前赶回来的。”
自昆玉烧毁了万妖名册之后,妖市就不再受控制了。原本被奴役了一千年的妖族人忽然恢复了本性,奋起反抗,好不容情地使用得之不易的自由,将自己所受的□□与折磨都报复回了主人的身上。
第一例便是邺城中某户富贵人家的大门上高高挂起的、包括全家老小在内一家人的人头。据说这户人家的主人生前最爱的便是收集各式各样的妖瞳,深更半夜宅中时不时地都会传出凄厉的惨叫声。有人说他们怕是遭了报应,一系列风言风语惹得一干喜爱亵玩奴隶的贵族们心有余悸,噤若寒蝉。为了防止更多的意外发生,邺城更是全面戒严,勒令每户人家必须在门上挂上国师与四殿下亲制的驱邪符咒且在戌时之后不得离开家宅。原本还有一些好事或者胆大的人不以为然,但直到其他人第二天在邺城护城河的河面见到了几句被啃噬得认不出模样的遗体之后,再也没有人阳奉阴违了。
桥下的碧色的水静静流淌着,偶尔有几条鱼浮上水面,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不远处还错落有致地横着几只渔家的小舟,时不时有飞鸟停留在上面,瞥一下自己在水中与天光云影共徘徊的倩影。
“沧溟——”弱水靠在半人高的石雕栏杆上,用手拖着下巴,视线落在静谧的河面上,感慨道,“我曾见过那些人死去时候的惨状,为何我们就不能和平共处呢?”
为何?蔚蓝的眼眸闻声仿佛染了墨一般,一层一层被浸染,观沧溟撑着伞,缓慢地拖着脚步,一步一步停在了她的身边,在天地间为她隔出一方天地。他望着静无波澜的河面,静静道:“郡主,这世间,并不是每件事都能让人得偿所愿。”
“我知道,但是只要昆玉点头就行了,不是吗?”天真的少女忽然扭过头来望着他,直白地迎着他躲闪的双眸,道,“大概就是一种直觉吧,昆玉其实心底也是不愿意如此两败俱伤的。我送了他一碗水,后来在荒漠里救过我的命,所以我总觉得他其实是个挺心软的人——哈哈哈哈不过你也可以说我是自作多情。”
“我们的王上其实是个心软的人。”有人曾经这么告诉观沧溟,但是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那天在邺城的门口,被悬吊着的梅三弄撑着最后一口气通过气息认出了自己。他脸上的□□早就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奄奄一息地睁着空洞的眼睛,哑着声音说:“沧溟,王上救了我的命,我就用自己的命还他最后几天自由吧。”鲜血淋漓的眼眶早已得不到光明的垂青,死之前还喃喃自语着:“两清了……”
观沧溟想起自记事以来被人当做物品卖来卖时所受过的白眼与苦难,想起所有雇主盯着他一双蔚蓝眸子时所露出贪婪目光,又想起步蒹葭拿到误以为神丹妙药的驱尸蛊之时那绝望中绽放出希望的目光,再想起梅三弄一人承下所有罪名的视死如归,他最后想了想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面对少女清澈的目光,他忽然说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了。
终是,回不去了啊。
“沧溟,你知道昆玉在哪里吗?”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弱水紧紧皱着眉头,咬着唇迟疑道,“……我有一件重要的事,想告诉他。”
观沧溟摇了摇头,连他自己都不太清楚昆玉的行踪,更别说其他人了:“郡主,如果是关于七殿下的事情,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吧。王上若是不想见别人,连我都找不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