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是建康的城中城,天子在台城的太极殿里,高高在上的天子垂眼注视下面身穿黑色朝服的人,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陛下,跟随我们来南方的世家大族,已经暂时安排好了,短时间内还行,但长期下去不是办法,人越多地就越少,土著的世族不会容忍自己的利益被外来人侵犯。”
等了一会,高位上的人没有反应,王弘又壮着胆子说道:“陛下,要如何处置追随而来的北方士族贵族?”
陈淮“嗯”了声,换了只手托脸,从龙椅上走下来,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下面一本正经弯腰拿着芴板的人。
王弘听到脚步声还是不敢抬头抬眼看步步紧逼的天子,浑身僵硬成块铁板,直到一双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柔声道:“王邵,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想管这些。”
王邵是王弘的名,王弘一下子噗通跪下,却被天子快准稳地扶着,姿势一下子更是尴尬,什么君臣观念上下尊卑一下风卷过后剩残云。
陈淮笑了,慢慢扶他站起来,“朕允许你看着朕说话。”曾经的挚友一下子变成君臣,多了这地位差距和礼仪束缚,连说个话都这么麻烦。
当个皇帝也不甚开心。
王弘:“万万不可,陛下犹如天上的太阳,臣哪敢瞻仰!”
“邵,你以前不会这么对我说话的…我做错了你会打骂我,你要做什么也不会这样来询问我的意见,当了这皇帝还不如…”
王弘腰弯得更低,声音里有了不容置喙的决绝:“陛下!”
陈淮仿佛知道他接下来要如何数落自己只是碍着身份不敢说下去,只得松开他的手走回龙椅坐下,他十二岁承袭琅琊王爵位,从小浸淫在高高在上的权利中,他只是坐在那里,甚至脸上都没半点天子发怒该有的表情,却一身都是帝王的高贵之气。
陈淮:“江南之地远离战霍,水土丰沛,民风淳朴,但土地大多掌握在门阀士族手里,要想从他们手上巧取豪夺,强硬手段是行不通的,必须先得到他们的认同和支持…”
王弘点头:“上巳节快到了,不如陛下趁祓禊祭礼在南方士族那里树立威望,届时臣会安排些人帮衬着陛下。”
”顾思全出身江南大姓,还是宜都太守,有他加入我们就有了一半的胜算,不怕那些南方大族瞧不起。”
陈淮眉头一跳,“顾家世代功勋卓著,你许什么给他了?”
吴国曾与梁国交恶,到了梁武帝一代,明主和将才都不缺,司马烨征吴并得到胜利后,吴国才纳入大梁的版图。如今北方士族南下回到昔日敌国的地盘,与强抢民宅与异,不说南方人思吴心切,更可怕的是还有一个传闻时时哽在陈淮心口。
琅琊王陈淮是母亲沈氏与一小吏私通生下的杂种。
且先不说吴人人心如何,跟随琅琊王来南方的士族一样对自己的主子没什么自信,要不是北方凶胡肆虐实在逼无可退,试问杂种如何能代表北方正统到南方建国称帝?
月光透过窗口洒进地面,一室的寂静。
王病捂着胸口咳嗽了一会儿,眼里满是惊讶:“你是左贤王…匈奴的太子?!”
屠牙看向王病嘶声吼道:“滚!”
岑立按住就要发作的屠牙,说了句匈奴语,王病只听懂了“敌人”和“逃跑”,脑中一片混乱。
屠牙那恨不得一口吞了王病的气势消失后,一只眼仍然死死盯着王病,浑身戒备得像支蓄势待发的弦上箭。岑立没再理他,转身打量着王病。
城门开了又关,林毅请刚入城的众人进角楼,屏退所有不相关的杂虫,沉声道:“陛下真让你们这么做?”
“王傅生前手上有一份密诏,那份密诏关系到皇家的颜面,不除掉的话将会后患无穷。”
说话的人个子不高,肩宽手长,背后一把弓和箭,和所有进来的人一样蒙着面,狭长的眼睛像黑暗里的毒蛇眼睛。
林毅:“说不定密诏早就被王傅烧毁了,你们又如何确定它就在王病手上?”况且王病已经避世隐居,以他对王弘的理解,当不会因为琅琊王氏的名声痛下杀手,唯一的可能就是皇帝。
空荡荡。
王病支身起塌,点了灯,恢复了些体力才给司马烨的店收拾残局,关门上锁,弯弯绕绕到了大街旁,果然不时能看到些官兵出没,随便拉了个人打听道:“这位大哥烦请稍候片刻,请问今晚官兵为何这样多?”
粗布大汉满脸横肉,抽了一鼻子道:“我们山阴小城啊出了林毅林公子,不仅人长得标志,心肠也好,什么都为我们老百姓想,及时雨林毅听说没?哎看你是外来人肯定没啥见识,我告诉你啊,林公子现在可当了大官,在皇帝身旁做事!厉害着呢!久久才回一次家,这不,本来是全城欢庆,不过听说林公子的朋友走丢了,这才大伙忙着一起找,知恩图报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