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么一喝,庾霖又闭嘴了,乖乖伏地不起。丞相几日没有上朝,这位天子的脾气变得极其不稳定,他自认没有王弘如汪洋大海的器量,做不到安抚大发雷霆的天子。
又是一阵死寂,陈淮气归气,但还是要商量出个对策出来,道:“朕忍他们已经很久了,这里是朕的父皇打下的江山,为什么反倒要朕讨好巴结他们?朕是天子——”他特地强调“天子”二字,可见他此刻多委屈不甘。
是啊,一朝天子,竟被一群下臣玩弄于股掌。土著的世族吴人不肯忘记灭国大仇,更不待见这位从天而降的杂种皇帝,表面臣服了,国难当头露出本性,相互推搡着捐不出财物,实际却是个个腰缠万贯,怎不可恨!不除掉这群寄生虫,大梁这棵树迟早让他们啃食个精光。偏生唯一能制衡顾思全的王弘病倒了,现正值用人之际,尚书令竟然还抱着看戏的态度袖手旁观,怎能不气!
陈淮等了许久没等到他的回答,再度转身,瞬间拔高音量:“朕没让你闭嘴!庾泽!”
庾霖浑身一颤,他现在才亲身体会到帝王善变,心中更钦佩王弘。道:“那陛下,是要臣代替丞相,和顾思全周旋吗?”
“没错。朕毕竟是天子,不能当面和他闹翻,但朕恨不得现在就把他剐了!”陈淮走过去将他扶起,竟皱着眉好言相劝的道:“猛虎该醒了,庾泽,你再持观望态度,那朕也可以去陪丞相,不管这烂摊子事。但是朕不行,你也不行,有些人生来,该背负的东西就比别人要多得多。”
庾霖麻木地任由天子将自己扶起来,只敢盯着青石板地面,道:“君命难违,臣会按照陛下的旨意与顾思全博弈。”
“但是,陛下,越王鸠浅卧薪尝胆后方才灭吴称霸。王者,以天下为家,志得意满不争一时之快,身处深渊也能泰然处之。今时不同往日,前线作战关乎我朝国运,若是陛下咽不下这口气,挑起内乱,后果如何?只会陷大梁于内外交困之境。请陛下三思,想一想,难道王丞相为陛下谋得建东将军之职,所做一切,只是为了最后看陛下……看陛下亲手断送江山吗?!”
——
“放河灯吗喂?韩王山?”
诸葛恭走进韩匡的帐中,手里拿着两盏畸形的河灯,趴在案上盯着韩匡,道:“中元之夜,亡魂重返阴间,为牺牲的儿郎们点一盏灯,如何?看我啊镇军将军,韩匡?”
韩匡被他吵得不耐烦了,只好放下手中的简策,无奈道:“你要他们死后还来军中受苦?哎你……别压着简策!”
诸葛恭若有所思点点头,“好像有点道理,那算了,给你的家人亲人点吧?”
韩匡嗤笑一声,道:“什么家人,公子说我还没懂事就被卖进王府为奴。现在哪还记得家人的样子。你爱点点去,手拿开!要被你压坏了!”
“那你点着玩呗,我一个人多无趣啊。”诸葛恭心里算盘打得啪啪响,道:“而且我刚刚在你身上闻到一股怪味,真真是怪得很呐。”
韩匡半信半疑地看着他,道:“什么……味道?”
“发霉的味道!你知道吗镇军将军,你已经连续七天没有出过营帐了,士兵们都以为你韩王山马革裹尸为国捐躯了。走吧我的大将军,走走走走走走。”诸葛恭现在他身后把他整个人从竹简堆中捞起来,推着他道:“就当是为了我,好吧?哪天我战死了,还能想到这河灯,回来找你唠嗑,走走走!”
被他这么一说,韩匡真有种久不见天日的感觉,横竖思路被打断了,出去透透气也无妨。
“这是冀江,过——来——”
诸葛恭还是如往常啰嗦,韩匡跟在他后面。秋夜微凉,风吹得人起了层鸡皮疙瘩,月光如鳞洒在江面上,如人间银河。
韩匡走近一看,脸立刻拉长,靠着较高的家奴修养才没骂脏话,道:“你这个是…荷花灯?”
诸葛恭蹲在江边,闻言抬头,提起手里畸形的荷花灯,死要面子道:“当……当然是了!你个大老爷们计较这忒多,心意心意,心意最重要。”
“好吧。”韩匡接过他递过来的火折子,晃了晃,由于这荷花灯实在太拙,点了好几次才点燃,道:“你呢,你要为谁点这盏灯?”
正在韩匡做好要听故事的准备,诸葛恭却一副纨绔子弟的洒脱样,打哈哈道:“为我自己。哪天我真马革裹尸了,也没人给我点荷花灯。以后中元节变成亡魂出来游荡,有这盏灯呢就不会给绊倒磕死,咦不对,已经死过一次了,哎我怎么变得跟你一样婆婆妈妈的,反正就这意思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