委蛇记_作者:周不耽(165)

2019-04-12 周不耽

  沈遇竹用炭灰在他脸上涂抹开来,又伸出食指在他额头上描了一个“王”字,笑吟吟道:“当然不能。”

  他揽住他的腰,俯首贴近他的脖颈,轻声笑道:“可是我乐意。”

  他的唇瓣轻轻拂过他的颈项,温热的气息一如从前无数个耳鬓厮磨的温柔良夜。雒易禁不住一阵轻颤,强自压抑下去,拂开斗篷裹住他,搀扶着沈遇竹慢慢走了出去。

  驿馆外,姿硕夫人率手下,正和迎面而来的齐军对峙。雒易展目一望,认出军队中均是生面孔。显然,尽管借助着“惩治通敌叛国的祸首”的名头,钟离春仍旧并不放心让自己一手整顿训练的士兵履行抓捕的职责。这一支兵力,是守护齐国王族亲贵的亲卫兵。

  一名银铠将领排开兵阵走出来,盯着中央的姿硕夫人,冷冷道:“夫人,属下奉君命一路至此。请您和末将回都罢!”

  姿硕夫人冷笑道:“无亏已死,你是奉的是谁的君命?”

  将领道:“国君虽然薨了,小君却健在。新君尚未即位之前,小君钟离春所颁布的敕令便是君命。”

  姿硕夫人笑道:“随你回去倒无妨,这冰天雪地里待着,也忒折磨人啦。不过我倒要问你,你这一趟来,我叛国通敌的罪名已经坐实了么?”

  将领不由踌躇。叛国通敌的罪名非同小可,在主犯缺席的情况下轻率认定,定然会授人以柄。钟离春孤身奋战,异常慎重,是以至今迟迟未曾下论断。

  姿硕夫人厉声道:“那我便还是齐国的太后!谁准你这样高坐堂皇、骑在马上和我说话?”

  将领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激得一凛,稍稍犹豫了一会儿,冷冷道:“属下甲胄在身,不便行礼,请太后见谅!至于‘叛国’一案,案情尚未明朗,正要请太后回都协查。”

  雒易明白,姿硕夫人看似在与齐军计较虚礼,实则是投石问路。齐军的态度很明确了。这一趟是万万走不得。沈遇竹把军队引到此处,真是打算让他们同归于尽不成?

  他还未想明白,齐国将领已然将矛锋转了过来,冷道:“属下另有君命,要押解叛国谋逆的主犯雒易一道……”

  话音一顿,他才看到人群中长身而立的雒易,竟愣住了。

  沈遇竹迈前一步,惟恐对方认不出来一般,笑吟吟指证道:“这便是那位‘叛国谋逆的主犯’。”

  雒易不退不避,一脸镇定,和脸颊上乌漆墨黑的六只猫须形成鲜明对比。将领难以置信道:“……你该不会以为靠这种乔装易容,就能逃脱追捕罢?”

  雒易昂然道:“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将领被这幅目中无人的态度所激怒,冷冷道:“瓮中之鳖还敢如此猖狂!来人——”

  话音未落,似有一点黑影瞳人处径直撞来。将领下意识拂手打落,攥在掌中一看,却是一只拇指大小的赤壳飞虫而已。

  天寒地冻,本该是虫蜂蛰伏的时节,怎么会有飞虫在室外飞舞?将领还未反应过来,但觉掌心一阵透骨灼痛,竟是那枚赤红小虫的躯壳碎裂,淌出的尸液染上了手掌,竟将羊皮手套灼出了一个**来。

  他心生烦恶,将虫尸甩手丢去,却听身后兵阵忽然大乱,方阵末尾一名将士突然策马冲破阵型,奔出前来,声嘶力竭地痛呼,大叫道:

  “救我!——救我!”

  众兵士惊疑不定,待那名士兵奔到眼前,从马上跌落下来,才教人看清他的一张面皮已然红肿溃烂,红黄相交的脓液不断从眼眶中涌出来,那面孔竟如被鬼火灼烧过一般,膨起密密麻麻的酱紫色燎泡,被他手指一抓,如同松软的腐肉一般破裂开来,竟然裸露出面颊下森森白骨!

  他挣扎着最后一点力气,冲到将领马前抱住他的腿,哀痛乞求道:“大帅!救——”

  将领大惊失色,攥住那人衣襟,喝问道:“发生了什么?!”

  那士兵挣扎地吐出几字:“红色的雪……”话音未落,士兵浑身巨震,面孔上已然膨大接近透明的眼球“噗”的一声轻响爆裂开来,溅出几股浑浊的汁浆,射到将领脸庞上。

  众人惊骇莫名,但见那士兵向前箕张着五指,仰面缓缓倒落在地。从他那空瘪了的眼窝中,骨碌碌爬出一只赤红色的小虫。倏地伸出六翅,悠悠飞到了半空之中,飞向了队伍末尾某处。

  众人瞪大双眼,视线随着那微不足道的赤红一点,慢慢定格在了远处一人——手持红伞,满身璎珞,款款踏雪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