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易扶着墙缓缓坐下,心内骇然,这是杀鸡儆猴?抑或是沈遇竹又想出了什么稀奇古怪的药材要来炮制自己?
果然见沈遇竹挟着长柄铜勺,在一只翻滚着浓郁气息的鼎中搅了搅,舀出一勺粘稠乌黑的不明物体,不由分说塞进雒易嘴里:“试试看!”
雒易还不及挣扎,便感到一坨滚烫鲜美的肉醢悠悠滑进了食道。
沈遇竹满怀期待地问道:“如何?”
“……‘如何’?”
“咸淡如何?”
“……姜的味道重了一点。”
沈遇竹从善如流,转身操起鸾刀,又自野彘肋上割下两排肉,丢进了鼎镬里。
接下来数日,沈遇竹殷殷邀请雒易试吃了燔野鹌鹑、鲫鱼脍、炙獐肉脯、香菇蕨菜羹、臛汁浇豆饭……预期中的刑求折磨迟迟不来,雒易满腹狐疑,成日提心吊胆,提防着沈遇竹突然横施强暴,干尽荒淫无耻、丧尽天良之事;一时想着士可杀不可辱,宁不如与他斗个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一时又顾念一颗功业之心不死,不若忍一时之辱,卧薪尝胆,屈意奉从,以待来日;挣扎摇摆、惶惶终日。相较之下,沈遇竹却是浑然未觉,白日里喂得雒易酒足饭饱、油光水亮;夜里抱着他共榻而眠——是心无杂念、清清白白地抱着纯睡。要不是雒易还得抽空忧虑一下自己的前途,真会被他养胖了几斤。
这夜深宵梦回之时,雒易悠悠转醒来。春暮乍暖还寒,东侧的小窗未关严,夜风时不时吹灌入卧房内。雒易闭着眼睛往身后的温暖躯体蜷缩过去,下意识将那只搭在自己腰际的温热之物揽进了怀内。
下一刻,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雒易瞬间僵住了身躯。他倏地睁开眼,缓慢小心将衾被撩开,望着被自己揽进胸膛的物事。
那是沈遇竹的手。
雒易神色复杂地对它瞪视了良久。身后沈遇竹呼吸绵长,埋首在他的肩颈处沉睡正酣,丝毫不觉二人这诡异的现状有任何不妥。
一股躁郁涌上心头,雒易忽然忍无可忍,转过身用力摇醒沈遇竹。
沈遇竹万般不情愿地被晃醒来:“……怎么了?”
雒易黑着脸质问道:“你想要玩到什么时候?”
沈遇竹打了个呵欠:“玩什么?”因为刚刚转醒,声音显得分外低沉慵懒。他揉着惺忪睡眼,看见一绺黑发落在雒易的面颊上,瞧着便让他有些发痒,忍不住伸出手为他拂开。
雒易打开他的手,低声恼道:“我受够了!你滚出去自己睡!”
沈遇竹理直气壮地说:“我不要。你身上暖和。”
“……你怎的不去找斗谷胥?”
“阿胥睡觉会磨牙。”
雒易心道:“这混蛋果然和别人睡过了!等等,这不是重点……”
只不过被沈遇竹伸手一触,他身上那好容易压抑下去的欲热又再度蠢动起来。他忍着怒气道:“你到底怎样才肯……才肯把红丸的药效给解了?”
沈遇竹茫然不解,一双毫无设防的黑眼睛雾濛濛地望着他。
“我没给你下红丸啊。”他道。
雒易咬牙道:“胡说八道!你没给我下药,为什么我被你一碰就——就……”
“就什么?”
雒易深吸一口气,冷道:“你心知肚明,我不和你歪缠。”
他口上虽不认,心内略一思索,却也想通了其中缘故。当日在留命馆沈遇竹强喂给自己的那枚红丸虽然分量十足,到底不至于药效绵延数十日仍不退。想来是他服用了令五感敏锐的药膳,成日里有意无意地与沈遇竹肌肤相亲,难免擦枪走火,竟令这副躯体记忆起昔日承欢之时滋味。譬如冬燥时节山林次第复燃,若不得一场酣畅雨霖,终究是无法彻底纾解。
沈遇竹似乎也隐隐约约想到此节,没来由颊上一红,别过了脸去。雒易见他这幅神色,羞耻之心稍减,恼忿之意却是大炽,猝然翻身坐起,冷声叱责道:“沈遇竹,你我都知道,你恨我入骨、恨不得将我食肉寝皮,又何必掩藏?你想复仇,便光明正大、来便是了!当我会怕么?事到如今却来这番做作戏耍,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番话沈遇竹听懂了,但他并不打算理会。“因为我乐意。”他淡淡应道,伸手把雒易拽进衾被里,“啧”了一声,数落道:“你别转来转去的,把冷风都兜进来了!”
他细致掖好被角,舒舒服服地把两人包裹住,满意道:“好了,睡罢!不许再乱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