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悔知道宋离是在宽慰他,那夜的宋离犹在眼前,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他从未真正忘记,更谈不上释怀。
但不悔没有拆穿他,只是问:“打在哪里?”
宋离顿了顿,牵着不悔的手,摸到了右侧额角。
不悔抬眼看去,那与发际相连之处的肤色较旁的略暗了些,他从前竟未曾留意过。
经年过去,伤痕早已褪去,只留下这道并不明显的浅浅一圈,证明那段真实存在的过往。
不悔忍不住拿手摸了摸:“疼吗?”
“疼。”宋离坦言道:“我只当他们要打死我,未承想他们也还留了一分血亲之情,将我弃于河中,听天由命。”
不悔又将他抱紧了些:“后来呢?”
“后来啊……”宋离的声音低了下去,身上细细密密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汗毛全竖起来了。
自他露在外面那截细白的颈子,不悔眼尖的瞧见了:“很冷吗?”
不悔在宋离胳膊上搓了搓。
宋离虽说内力全失,但屋子里燃着炉火,未有半点亏待。
“不冷。”宋离摇了摇头:“我就是……控制不住。”
说着,宋离狠狠地打了一个颤栗。
那反应的确不是觉得冷,而是一种刻入骨血中的条件反射,是恐惧。
这样的宋离,不悔曾短短接触过两次。两次都跳不开一只可怖的巨蟒,那对双生灵蛇。
“我醒来的时候……”宋离缓缓开口:“什么都没有,可能是个暗室,很大。屋子里只有我和墙,空荡荡的,没有声音没有光,更没有人。”
宋离的目光倏而涣散起来,仿佛穿过光阴直达地狱深处无边的黑暗中,看见那个孤立无援的自己。
“我不知道在那里待了多久,一天两天,十天一个月,时间长了,有时我都开始怀疑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宋离说的轻描淡写,连语调都没有起伏,但不悔可以想象,这些看似的平淡背后,曾有过怎样的惨烈。
“直到有一天,屋子里忽然传来滴水的声音。我循着声音去找,发现是从墙那边传来的。于是,我就开始数,按着滴水的节奏算着时辰,大概是三天后……”
宋离停了停,往脖子上摸过去,起初还是轻抚,又恍惚着加重力道。
“它就这样……”宋离喘了口气,习惯性的感受着骤然稀薄的空气:“就这样缠上来……它缠着我,吐着信子舔我……我……我挣不开……”
待不悔用力的掰开宋离掐住脖子的手指时,才惊觉那人用了足以将脖颈扼断的力道。
“师尊……”不悔看着宋离,看他神情恍惚又迷乱,连说话都是罕见的语无伦次。
宋离沉入恐惧的梦里,可现实又明晃晃的告诉他,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每时每刻,每一次触碰,都是不堪回首的过往。
梦魇愈演愈烈,窒息过后是令人解脱的一句魔鬼的低语——
答应我,你永远都不会背叛我。
“我……”宋离的胸口上下起伏,整个人打着颤。
在不悔克制不住心疼把人扣进怀里的时候,他听见宋离埋首于他跳动的心口,极小声的说了一句:“……我害怕。”
所有的心结在此刻自行断成碎片。
不悔最初的印象里,清冷孤高,坚毅决然是贴在宋离身上的标签。
他和将宋离神话的大陆百姓一样,满怀着崇敬与尊重,看待这个一剑纵山河的伏伽真人。
后来,他又见识过宋离的很多面。
或悲或喜,或无奈或畅然,但总归是稍纵即逝的。
直到现在,他看着窝在自己怀里不停颤抖的宋离,在终于触及到这人深深隐藏的真心过后,他又怎样都不愿再听下去了。
剖开伤口,扒开血淋淋的过往,让最爱的人痛不欲生。
若是这样,他情愿做一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傻子。如此,还他一个清风霁月的师尊,这买卖倒也不亏。
“不说了……”不悔摸着宋离后脑上的头发:“再也不提了,师尊,我再也不问了。我们不说了,不说了。”
“师尊,你看看我。”不悔微微低下头,在宋离耳边轻声说:“我在这儿,我们在一起,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没有那些可怕的东西,只有我,只有你的不悔,我是你的,永远都是。”
不悔吻上宋离的发梢,不住地低声安慰,说着我是你的,你是我的。
我们在一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