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头而来的天幕好像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他的肉体和元神,卓远山甚至能听见自己的骨骼被挤压和牙关打颤的格格声,而他的白狼元神焦躁地在识海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卧下一会儿伏低身子露出一口獠牙,最后被震慑住一样夹着尾巴僵直地露出了肚皮。
卓远山说不出话,他忍不住开始怀疑应遥的判断是错的,这让他几乎忍不住开口指责应遥,而当大鹏穿过最后一个云层飞向毫无遮掩的天幕时他连指责应遥的的心思也消失不见——
法修竭力抑制着自己不要两手空空地从大鹏上一跃而下,他紧紧闭着眼睛,牙关咬得自己满口血腥味,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宛如实质地挤压着他的心肺,卓远山像破旧的风箱被强行拉动一样嘎吱作响,呼吸显得困难无比,片刻后细细的血丝从他耳朵里流了下来。
大鹏飞行的声音变成了潮湿的、黏腻的、夹杂着尖锐的撕扯动静的水声和风声的混合体,冷和哆嗦从卓远山的骨头缝里涌出来,要不是他的长鞭还绕在他的手腕上,他可能已经从大鹏背上滚了下去。
应遥还站在水晶屋的墙壁后,他看起来神色如常,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卓远山难捱地蜷缩在离水晶屋不远的地方,不时毫无预兆地痉挛一下,然后开始抱着头向他蠕动过来。
他已经把自己的手掌掐得满是血痕,应遥眼睁睁地看着他用手撑着墙壁站起来,在上面留下一排淌血的手印,垂下眼睫无动于衷似的笑了一下。
第八十八章 气泡
剑修的相貌当然是极好的,但最诱人的反而是气质,大多数时候他都像把锋锐但藏锋的宝剑,只有少数时候才锋芒毕露,露出一点儿见过血的冰冷气息。
卓远山头有点儿发晕,他攀附着水晶屋的墙壁,一边为接近的天幕颤抖,一遍隔着透明的阻膈描摹应遥的眉眼。
应遥唇角的弧度慢慢收了起来,重新变回了面无表情的剑修模样。
“这是你咎由自取,”他的口型说,“你得为你自己选择的道付出代价。”
卓远山的道数度改弦更张,如果他最后一次和应遥论道时他说的是真的,那他就又把自己的“非我”道从纯正的无情道变成了不伦不类的,既不算无情也不算有情的一种道。
应遥在水晶屋中仍能感受到兜头而来的天幕的压迫感,但绝没有卓远山表现得这样让人战栗乃至畏惧的感觉,“入世”道剑修仔细想了想,只能把原因归结于自己和外界的法修所修之道不同。
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卓远山的手指停留在应遥嘴唇上,他和水晶屋里面无表情的剑修对视着,强迫自己忽视他遣词里的讥讽,竭力从可怖的压迫感里冷静下来,判断出应遥说的没错。
他感受到的那些异常强大而冰冷、毫无感情且目空一切的气息确实来自他臆测中的“非我”道,若他还是那个追求大道不择手段的修士,感受到这样的气息早该喜出望外,再痛苦难忍都能咬着牙起身修炼,才不算浪费这样的机遇,但他现在偏偏正在一个怀疑的时候,道心有疏漏,险些被这机遇压垮。
应遥看他恍然,就把目光从卓远山身上收了回来,借着忍不住再次开始怀疑秘境主人的身份。
若说见到天幕之前秘境主人还有三分可能是上古飞升的大能所留,但见了这连让人感受到的道都能因人而异的天幕后,这三分可能也就不复存在,只剩此处秘境是已飞升修士为了他此时还不知道的理由从上界抛下这一个来处。
应遥望着渐渐接近的天幕陷入思索,水晶屋外的卓远山抬手抹了一把耳朵里冒出来的血迹,接着脱力地坐到大鹏背上。
他还是头晕目眩,明白是什么给了他如此巨大的压迫感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好转,卓远山只感觉自己浑身的骨头都像碎过一回,只靠着一点儿黏性粘在一起,每一处都痛得叫人喘不上气。
新的疑问浮上他的心头:我为什么要修这样的道?看看阿遥,他就什么事都没有。
这个疑问一升起来几乎就占据了卓远山的全部思绪,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向应遥,而剑修的眉毛微微皱着,却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卓远山看了他一会儿,有点涣散的意识叫他无法专注于思考现状,片刻后他情不自禁地想到了过去。
他最开始见到应遥时他像柄被沾满沙尘,又充满细小伤痕的旧牛皮随便裹起来的利刃,形状虽然优美动人,但实在硬得叫人难以下嘴,若不是他从应以歌那知道把他擦拭干净、抛光打亮后大致是什么模样,他也不会特意留下剑修性命,把他算作自己的宝物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