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很奇怪,这人身上有种……泉井的气质。石头,湿润的青苔,以及黑暗中清凉的倒影。
“老师。”男孩依照老镇长的吩咐,毕恭毕敬地对待法师。镇长总喜欢提起年轻时在学院的经历,但凡有学者经过,他都要款待人家。
法师愣了一会儿,轻声问:“您今年多大了?”
“下个满月就成年了。”
“十五岁……”男人浅浅一笑,“您让我想起我的学生。”
瓦尔特看法师神情忧伤,自己也不由地伤心起来。可能这个学徒也是不成器,就像他让外婆操碎了心那样。他不喜欢做农夫,也不想跟舅舅学习石匠的手艺……
“您可以再换一个学生教,没必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行就是不行……世界上有九百万一千六百七十三个男孩,其中只有四十二个是笨蛋。您刚好挑中这四十二中的一个。我也在里面,舅舅说的。”男孩想起舅舅,不由地又一阵哽咽。他是附近最好的石匠,新磨坊就是他建的。可舅舅死了,就在今天。
雨变小了,不过还没停。
法师说:“是啊,九百万一千六百七十三个男孩……我挑中这一个。您会用弓,那么视力应该很好对吗?”
男孩点点头。
法师颔首,他看了看护腕上那些奇怪的表盘,然后指向议事堂前的空地。
“您能够把箭射到空地中央吗?”
这自然难不倒瓦尔特。
“很好,那么我会先在第一支箭上写上阿贝尔文,让它暂时拟态为可以储存能量的魔物。您把第一支箭射到空地中央,紧接着再射第二、三支,它们的距离要近,这样就可以做出力量逐渐叠加的假象。魔物会探测到这波动,以为是正在魔物化的动物,就会赶来吃掉它。”
“您要把魔物引到议事厅?!您疯了吗!万一它冲进去怎么办!”瓦尔特大惊失色。
“相信我就行了,瓦尔特。”佩列阿斯不多解释,抽出一支箭握在手中,口中念起男孩听不懂的语言。
法师指缝间开始发光,微弱的绿光如蛇般在箭身蔓延……须臾,箭身上就布满了纹理。瓦尔特发现,那花纹和法师护腕上的很像。这个俗称魔纹,佩列阿斯告诉他,可以作为临时储存能量的结构。原理和魔物类似。学者们在“兽”的角青枝上发现这种纹理,就把它运用到制作术士护腕“北极星”上。
男孩接过施了魔法的箭,它摸起来麻麻的,有点烫。事到临头,瓦尔特还是有点怕,他喃喃低语:“我怕我射不准……”
法师扶住男孩的肩膀,对他耳语。
奇怪,瓦尔特听不懂这串音符,但其含义他却了然于心,就如同双眼尚未目睹,人就已经知道夜晚过后将是白昼的降临。男孩头脑清明,张弓指向雨雾蒙蒙的草地。他背脊紧绷,两臂前所未有地平稳,奇怪,他呼吸得如此轻,心脏则笃定如摆钟。
雨水湿透了牛皮和弓把,冻得瓦尔特手指发僵。可这不影响,他已经知道了。
“去吧,瓦尔特。”白银法师开口。
飞矢应声中的,深深扎入泥土,一圈绿光如涟漪般扩散。
“第二支!”男孩被自身所鼓舞,兴致勃勃地接过法师递来的第二支箭。他如老练的士兵般上弦开弓瞄准放箭,动作一气呵成,假如教他用弓的多蒙大叔看到男孩的表现,一定会大吃一惊。
果不其然,第二支箭就稳稳地紧挨着头一支。橄榄色的光环叠加着荡开,图案比第一次复杂了些。而第三支箭也同样理想,瓦尔特看着空地上业已完成的魔法阵,眼瞳中倒映着轮转的圆环。少年踩在高处,胸中一片激荡。
佩列阿斯说:“你能做到许多了不起的事,只是你还不知道。”
诱饵布完后,两人开始等待。法师视力不太好,瞭望的工作就全然交托少年。瓦尔特爬得更高,紧盯着脉动不断的魔法阵……没过多久,他发现圆环在微妙地变化,它们在产生棱角,逐渐形似结构复杂的雪花。
“西南方向!”瓦尔特从屋顶下到露台,重新回到佩列阿斯身旁。他得到另一支附着魔法的箭。
“等它吞下那三支箭,你就射中它。”法师做了个收声的手势。
两人屏息静待。天色渐晚,太阳已经下山……不过瓦尔特还是看到那东西庞大的轮廓,一双油灯大小的兽眼泛着红光。少年两腿发软,手也打颤,他已经能听见它粗重的喘气声。吃人的怪物……他惊慌地望向法师寻求鼓舞,这回佩列阿斯没有再给他鼓舞士气的咒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