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棣如烈_作者:故远(78)

  小鬼懵懵懂懂,沈朝如却是懂了。

  她又梦见阿暮独自坐着,听见了阿暮心里想的东西。

  原来阿暮夺取她的容貌不仅是为了自己凝成实体,她是真的可以让自己永远年轻。

  虽然每日年轻的容貌只在白天,可哪怕她七老八十了,阿暮仍可以让她在白天变得年轻。

  这样永葆青春的法子可能沈朝如有些接受不了,可沈朝如竟开始原谅阿暮。

  或许是因为阿暮已经不在了,恨已经没了意义,便开始变相地释怀。

  诸如此类的梦持续了两年,直到沈朝如新婚前夜。

  最后一个有关记忆的梦,是沈朝如死的那一天。

  沈朝如将那时阿暮的绝望和悲伤体会了个彻底。

  天刚刚放亮,沈朝如便蓦然惊醒。

  她摸着自己的心口,觉得有些闷闷地。

  梦和记忆到底有些偏差,阿暮最害怕的事在梦里发生——她没能救了沈朝如。

  梦是假的,阿暮的难过是真的。

  沈朝如甚至分不清那是阿暮的难过,还是自己的难过。

  仔细算来这许多年,阿暮一直陪在她身边。

  从她出生,长大,到如今将嫁为□□。

  阿暮从未离开她。

  沈朝如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今夜乌云当空,没有月亮。

  沈朝如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旁人在身边伺候,所以每晚都把宫人轰出去。

  她没有惊动旁人,自己取了火折子点燃了一根红烛。

  她拿着红烛放在妆台上,借着昏暗烛光,将妖颜镜拿在手里,细细抚摸。

  “阿暮啊......”许久,沈朝如突然轻声笑了。

  她许久没有这样笑了,这样轻松,如释重负一般。

  阿暮的最后一句话响在她脑海:我真的很爱你,朝如。

  爱?

  沈朝如仔细回忆了一下,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娘不受宠,父皇连带着也不喜欢她。

  她娘整日忧愁,也无暇管教她。

  沈朝成迷恋她的美貌,却从未说过一个爱字。

  原来她这一生,只有阿暮,欢欢喜喜地捧着自己的真心,围着她转,为她的喜怒而喜怒。

  唯有阿暮,毫无保留地爱着她。

  见惯了诡计多端尔虞我诈,见惯了朝堂的暗流涌动深宫的人心复杂,这几分真心,也就变得弥足珍贵起来。

  对于沈朝如来说,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这几分真心,也就变得越来越重要起来。

  她这辈子得到了太多人的怨恨与不解,却不想到头来,也有人真心待过她。

  她此生至此不过二十七载,往后更加绵长的岁月,却再无谁,能如阿暮一般爱她。

  沈朝如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

  她怔愣了很久,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流过泪了。

  十二年前的那个夜晚过后,她的泪似乎流尽了,也渐渐变得铁石心肠。

  而此刻,乌云敝月,烛火昏黄,手里的妖颜镜崭新如初见,她突然有了落泪的冲动。

  阿暮......

  沈朝如坐了许久,终于在天光乍破之际,轻轻眨眼,眼睫垂下一滴晶莹的泪,落在妖颜镜上。

  她忽地一笑,抬手抹了抹眼角,将妖颜镜放回原位,唤人伺候自己洗漱更衣。

  今日是她的大婚之日,举国欢庆,她没道理不开心。

  沈朝如脸上又扬起了笑意,一如往常的,虚伪的笑。

  女侍为她上妆,鲜红的胭脂晕染在两颊,点在唇上,最后散在眼尾。

  花钿贴在额上,戴上四龙九凤衔珠金冠,耳坠双凤环,穿上层层叠叠的大婚礼服,红色的喜服上,金线绣成的金龙在光照下熠熠生辉。

  今日的沈朝如,美得不像话。

  折腾了一上午,正午阳光灿烈时分,沈朝如终于执着皇夫宇文诺的手,站在百级汉白玉阶上受众臣跪拜。

  宇文诺文武双全,俊郎非凡,是良人。

  却非她心中之人。

  她的洞房花烛夜,宇文诺小心而温柔地伺候,最后抱着她安寝。

  沈朝如累了,便睡了过去。

  梦里,她看见了阿暮。

  阿暮的实体与她一模一样,可她还是一眼认出了阿暮。

  这两年来的梦里,她都是以阿暮的视角看着自己。

  不曾想这次,是她看着阿暮。

  阿暮和她,太容易分清了。

  她因为自身经历,眉眼总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眼神总有一股狠劲,像是寒光毕现的匕首,她很少笑,便是往日里虚伪客套的笑,也没有几分真心,虚假的成分多,看上去冰冷疏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