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寒胡思乱想,想到了自己闭门造车读的那堆仁义礼智信的东西,再回神时,看见眼前场景,不由得一愣。
这是原先的外门弟子厢房。
正是他从前读书居住的地方。
九宫改组以后,大家都往里挪了一格,原先外门弟子厢房现在没住人了。
因为这地方太偏,需要过一道吊索桥、两处山峰,每日上课像在拉力似的,还有一不小心摔下山一命呜呼的风险,所以谢秋寒做主,让大家都搬了。
他原先住的院落,因许久无人居住,也无人敢闯,便也落了一层灰尘。
假如他和仙座都嗝屁了,这地儿兴许能作为一个故地,让来来往往的弟子和来客瞻仰一番,还能收个票钱。
可他们都还好好的,在一直往前走着,没有需要停留、需要纪念的东西,所以这里边也没有赋予太多不同含义。
这是好事。
云邡先一步推开了门,说:“我们好一阵没来了。”
四下布置与从前无异——也异不了,就一桌、一床,没有换摆设的空间。
云邡把窗推开,外边仍是茂密的竹林,再远处云雾缥缈,山峰绿意盎然。
他回身,就近往桌上一坐,回头看愣在门口的谢秋寒,“你站那儿做什么?”
谢秋寒立在那儿,看着室内,恍惚了好一会儿。
往昔历历在目,恍如隔日。
他曾在桌前,执着一只细毛笔,小心的勾画着下山回家的路,在窗前,捧着一本书,对着阳光,手不释卷,念了一遍又一遍。
还有无数个心中低落的夜,窝在被子里,小声的和他的画灵说着话,毫无芥蒂,剖开自己,全心的信赖。
走到这里,方知开头有多么珍贵。
见了谢秋寒神情,云邡一笑,道:“是不是觉得,经历那样多,最喜爱的还是最初的日子?”
谢秋寒嗯了一声,“说的是。”
随他话音落下,云邡一挥袖子,四处的模样又有了些许变动。
床上被子凌乱的堆着,床幔放下一半,桌上盖着本书,还有张铺了半桌的地图,文房四宝整齐的摆在桌角,而窗户打开一缝,竹林清风穿梭而过,带来一丝清凉。
这是他原先居住时的模样,一模一样,就好像人只是刚刚走开了一会儿,桌上笔墨未干,茶未凉。
谢秋寒困惑,弄不清云邡搞什么名堂。
难不成想回来这儿住?
可其实他们在不朽阁已经住惯了,只要人在,上哪儿都无所谓。
这时,云邡从袖中取出一幅画,往墙壁上挂。
也是原先那副。
谢秋寒出声,“你这是……”
云邡按着他,让他在椅子上坐下,然后自己按往常的习惯,往窗户上一靠,低头含笑道:“你不是说,你家那儿每日天不亮就有个短须老头挑着担子来叫卖好吃的,你每日都买的吗。”
谢秋寒张了张口,猜到点了什么,简直不敢置信,怕自己一张口,梦就破了。
好半天,他才在云邡鼓励的眼神里,点了一下头。
云邡笑起来,凑到他耳边,“那,以后我们起晚了,还是嘱咐老头将油包搁在窗上,咱们隔日再给钱便是?”
“嗯?”
谢秋寒泪眼迷蒙,轻轻嗯了一声,伸手抱住了他。
十年山中岁月历历在目,他们走过了谷底,经历了风刀霜剑相逼,攀上了高山,熨平了波澜起伏的世情,可揭过这些种种,他们二人所求,也不过是求一个熨帖知心的人罢了。
而这个人,就在身边,从未离去过。
求仁得仁。
那时谢秋寒与云邡在将紫霄山的事交代完以后,便一同去了江南,回了谢家。
他们也化作了凡人的模样,陪着父母一同居住。
他们常漫舟湖上,听着采莲歌,有时也一起往勾栏跑,投壶饮酒,得兴时吟诗作对,全是些说不通的调调,二人相互取笑,哈哈大笑。
五年后,逆王周鸿倒施逆行,被奉帝斩于太元门下,奉帝仍沿旧策,推行周鸿当政时所布下的改革新法,成效显著,十年时,两淮粮仓已然满屯,百姓各安其所,天下熙盛。
街头巷尾,有些嫌命长的书生交头接耳,小声说着逆王从前的风光,说奉帝原先也是由逆王栽培起来的,他羽翼一丰,给他插秧浇水的人就血溅当场了。
又有人说,仙门之中亦是如此,当年神霄真人一力栽培了一位大弟子,那也是掏空心血毫无保留,可如今紫霄山上,却没了这二人身影,反而是由九宫原先的几个得力真人组了个盟会,直接撤了仙门首座的位置,可见那二人间也是一笔两败俱伤的烂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