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桑尔从那人身上明显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平静,这反而应是男人称心如意的征兆。
果然,听过桑尔的回答,男人离开窗前,绕过由罕见的深海魔石铸成的长桌,脚步轻松地且带着一点快意地朝轮椅上的他走来。
“我该怎么感谢你,桑尔。你太贴心了。”库里斯的声调永远呈现出一种低叹般的亲和,这使他的嘴里无论吐出什么话,都能令人对他的真诚深信不疑,不会有人能够察觉到他真实的意图。就比如现在,其实在这条好消息传入他耳畔的时候,他的余光就早已被不远处那扇紧闭的房门全部占据,他恨不得即刻推开它,开门迎接他企盼已久的宝物。
但他仍然能够用十足的耐性去做一些旁的事。
他不能让弱点暴露,他必须先要好好应付眼前这个值得利用与掌控的人:“你想要什么回报?尽可能地提吧,无论是什么,那都是你应得的。”
“大人言重了,能为您效劳一生是我氏族的荣耀。”桑尔面不作喜色,谦卑地回答。
库里斯一步步靠近他,他冰凉的手心搭上桑尔的肩膀,轻轻捏了捏那骨瘦的肩头,并俯身在桑尔的面前,昭示着最器重而信任的模样:“你才是我的荣耀,孩子。能够有幸拥有你们氏族永生永世的追随与侍奉,是我的幸运。”
“你们没有在我最不堪的时候抛弃我,放弃我,反而尽你们世世代代的忠诚与努力将我的遗骸拼凑,试图将我的灵魂完整地召唤回来。”
“你们将我原来的身体还给了我,即使还有一小部分的欠缺……”库里斯的左手一直戴着一条长至肘部的黑绸手套,他稍微在上面一扫而过,继续说道:“但这瑕疵与你们所赋予我新生的活力的功绩来讲,完全微不足道。”
“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因为这都将是你们应得的。无论需要我付出怎样的回报,都不及你们曾为我付出的辛苦的万分之一。”
身前的这个男人亲切如抚慰的话语句句溢渗着诚恳与感动。
如果从未听闻在过去的时代里这人亲手缔造的种种惨绝人寰的恶行,人们很容易就将这个擅于沟通的男人误认为是良善之辈。
桑莫尔在这个他父亲付出了血的代价唤回人间的魔鬼面前,一直保持着冷静与警惕,对他的蜜语甜言始终抱着诚惶诚恐的态度。
饶是桑莫尔拥有早熟的、不输任何一位当今在位的老道的弄权者的心智,在这位活了二百余年的罪恶之主的面前仍犹如一名羞怯的顽童,他紧绷而抵触的神情在库里斯灰浊的眼中一览无余。
“畏惧是件好事,但我不想让它出现在你我之间,你是我的朋友,桑尔。”库里斯如同表演一般细致而深情地说:“我希望你能更依赖我一些,就像我依赖你们一样。”
“不论你曾听闻多少有关我的传闻,我想告诉你,你完全不需要介意,属于我的时代早已过时。如今的这个世界经历过太多的变化,它对我而言几乎是陌生的,现在的我一无所有,可以说我与一个初次降生于这个世界上的婴孩没有多大差别,我需要重新认识它。你们予我生命,使我重归,从某种意义上讲,你们如今就是我的家人,是我在这世上的依赖。”
比起威慑利用恐惧控制人服从,库里斯从以前就更愿意用这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动人态度得到死心塌地的拥护。在绝对权威已根深蒂固的影响下,他只要略微露出亲切的意向,便能获得不错的回报。
恩威并施,如同驯狗。
况且桑莫尔一家有库里斯值得如此耐心对待的价值。他重生之后,迫切需要的是一双可以使他安全地观察世界的眼睛,一个在他没有恢复强盛之前隐秘的栖身地。
所以即使桑尔不开口提出要求,他也会一点一点地施以回报,然后不疾不徐地掌控这个弱小氏族的全部,彻底为自己所用。
桑尔默不作声,他聪明就聪明在他那超出同龄人许多的冷静而睿智的观察力,他不像他年迈的父亲,他从不轻易依附于某种事物,某个人,甚至是某种不可估量的力量。
桑尔刘海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半张面容,即使他能敏锐地察觉出对方的虚情假意,却仍然表现得感恩和谦卑,他的确拥有懂得隐忍深藏不露的资质。
库里斯当然也不是好糊弄的,他明白自己这点话哄哄傻子倒能凑合,想笼络这个外表卑微实则意志强硬的年轻人还不够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