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日当空,约莫巳时,大理寺吴少卿协同齐见思踏入刑部大堂,刑部尚书贺之敬正高坐堂上。见两人应时而来,便吩咐下去,带刘信源过来。贺之敬快速地盘算着,那位李少卿不知正在何处,来的却是出了名的滑如泥鳅的吴少卿,想必刘衡从中费了一番心思。至于齐见思,他领命旁听是必然,他不来才是出鬼了。
当身穿囚衣、发髻凌乱的男子走上堂前时,堂上三人俱是一惊,其中要数贺之敬最为不解。他并未在食宿上苛待刘信源,不过短短数日,纵是将此人带到街头巷口说他是世家公子,恐怕连无知幼童都要笑骂一句骗人。
贺之敬定了定神,命人抬起刘信源的头。结成一团的乱发下已掩盖不住他灰败的脸色,眼底血丝更甚,与淬了毒的恨意绞在一起。
“刘信源,数日前贺大人所言之恶行,你可有要辩驳的?凌辱身家清白之女并害其性命,按律当以命偿命,你若有冤屈,此时便是你申冤之时了。”
刘信源意识涣散,脑子里嗡嗡作响,刹那间“偿命”二字灌入天灵,其余皆抛在了脑后。他奋力瞪大了眼,高堂上的贺之敬有了一张面目可憎的脸,时而化作贺婉,吊着眉梢,不拿正眼瞧他;时而化作那些死去的姑娘,口里殷殷切切地唤着公子饶命;尔后又有一道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兄虽未入朝,但在京城商户里也是首屈一指的,样样都强过你这样的废物。
作为庶子,他平日里处处都压了长兄一头,凭借的惟有刘衡对他们母子的宠爱。宠爱在刘府能当饭吃,却不能在别的地方给予刘信源额外的恩赐。
刘信源思绪已然混乱,脑子里将贺锦许配给了他的大哥,又幻想到自己成了皇帝的乘龙快婿,无意识开口:“偿命?本官偿命给谁?谢安已经答应将三公主许配与我,老匹夫,你还不快将贺婉那贱妇领回家里,洗洗干净或许还能再卖个好价钱!”
齐见思眼皮一跳,不止是他,贺之敬、吴少卿皆是面露惊骇。眼下贺之敬根本顾不上刘信源对婉儿的诋毁,怒道:“快捂住这贼人的嘴!莫让他再大放厥词!”
第5章
在场十余人均是听见了刘信源的胡言乱语,贺之敬再三叮嘱手下人,切莫泄露一字一句,污了刑部的名声便要了堂下几人的命。吴少卿不负盛名,当即表明流言绝不会从他处流传出去。
余下的便是齐见思了。
他轻笑一声:“当堂直呼圣上名讳,诋毁公主清誉,贺大人总不会还想落一个包庇贼人的罪名吧?”处于此般紧迫情形之下,贺之敬说话的速度比脑子转的更快:“自是不会。贼人刘信源口出狂言,还望齐大人如实禀报陛下,刑部上下自当配合取证。”
直到齐见思踏进马车,离开刑部,贺之敬额前冷汗滴滴坠落。
红砖玉砌,正殿内齐齐立着四名婢女,总管太监曹福忠手里握着鹿尾织就的拂子,笑道:“劳烦齐大人暂且候着了,陛下此时正在考校二殿下的功课,咱家过一刻钟方可去通报。”齐见思摆手:“无事,我等着便是。”
两柱香后,允康帝与一华服少年走出内殿,正是颇受宠爱的二皇子谢慎行。藏青蜀绣常服上珮环叮当作响,宝石簪子半挽起长发,眉目间神采飞扬,坚毅轮廓宛如允康帝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双圆眼则与宁贵妃一脉相承,中和了几分冷硬。允康帝赞许地拍了拍谢慎行的肩膀,示意他且先退下。齐见思正儿八经地和他行了个礼,心里打的是敬而远之的主意。
几名宫娥垂着头退了出去,立于雕花木门外。允康帝施施然开口:“有何要紧之事催得齐中丞此时进宫?”
齐见思故作为难状,允康帝皱眉:“有话说出来就是,吞吞吐吐像个什么样子。”
“臣并非不想说,而是不敢说,望陛下体谅,臣接下来仅是复述今日在刑部大堂所见所闻。”齐见思甫一开了头,便如竹筒倒豆子般将刘信源的话倾倒了出来,说到关键处时,他略微停顿,道:“刘信源直呼陛下名讳,妄言陛下私下里许诺了他做……三公主的驸马。”
允康帝怒极,手中玉石直直坠地,落得一地四分五裂的碎屑。
曹福忠眼观六路,立刻出声:“陛下,切莫动怒,保重龙体啊!”说着一手抚上了皇帝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揉捏着。允康帝摆摆手,重新坐回龙椅上。
齐见思不近人情道:“陛下,刘信源身上七条人命之事尚未结案,这又添上了一笔罪过,兹事体大,此事也不便拿到朝堂之上议论。吴大人贺大人与臣已处理好在场之人,决不会传出任何流言,只是这刘信源当如何处置,还得看陛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