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痕,那时在云州,你为何要走?”
不知是什么在支撑着他问出口,陆潇偶尔也会没大没小的唤他陆雪痕,可他二人都心知肚明,此刻的直呼其名代表着什么。
“潇儿,”陆雪痕自始至终不曾下马,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你的小情郎,什么都没同你说吗?”
说罢,陆雪痕并未多看他一眼,一夹马腹,消失在了巷口尽头。
逢魔时刻,斜阳西沉。
陆潇肩上隐隐作痛,与头痛连成一线,他按着太阳穴道:“没事了,走吧。”
他低着头直奔房里去,昏昏沉沉地斜倚着软榻,浑然不知房门何时悄悄地推开了半扇。温热的身体从后头环着他,纤长的手指温柔地按压着耳上一寸。
陆潇迷迷糊糊翻过了身子,安心地往怀里缩了缩,闭着眼睛问道:“你怎么来了?”
齐见思轻轻扶着他的腰,悄然攥住赤色衣襟,往下一拉,露出肩胛处微微发红的肌肤。
“老陈还真是什么都同你说,”陆潇懒洋洋地睁开眼,按住他的手,“已经不疼了。”
齐见思看了他一眼,微凉的指尖覆在那片红痕上来回摩挲,诡异的酥麻感刺激地陆潇往后躲了躲,却被齐见思捏着手腕拽了回来。
两人相顾无言,陆潇显然是在外头受了委屈,依着他的性子,一进府就得同齐见思夸大其词地抱怨,而不是窝在房里默不作声。掀开衣襟一瞧,倒也没伤着筋骨,犹是如此,看在眼里仍是叫齐见思心中不悦。
院中雀鸟唧唧喳喳,陆潇的头痛一时半会儿没缓过劲来,勉强笑了笑,说道:“知予,我今日见到了一个人。”
齐见思配合道:“是谁?”
“你告诉我,”陆潇埋首于他胸口,言语间不自觉沾染了一丝委屈,“你是不是已经见过他了?”
齐见思虚虚环着他的手臂僵了僵,下意识收紧了怀抱,咬牙道:“是。”
陆潇忽然抬头,一口咬在了细瘦的锁骨上,落了个深深的印子,绞着眉头道:“是你告假那日?”
“是。”
陆潇闷不作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低声道:“齐知予,你要对我说实话。”
“……”
齐见思进退维谷,心里没底,僵着一张脸接受陆潇的审视。
陆雪痕有意无意透露出浓厚的恨意,实则是在极力隐藏更深的秘辛。他不愿叫陆潇知晓,既怕他不信,又怕他信了会伤心。
半晌,齐见思这边终于有了动静。
“你记不记得云州遇刺那夜,你反复向我问询刺客模样,我虽不曾看见他的样貌,但那一声冷笑却始终记在心中。”
“我同陆雪痕来往极少,不曾说过几句话,上月无意在翰林院附近见着了人,我……绝无可能听错。”
齐见思将他蜷缩的手指覆于掌心,继而撕裂了最后一层屏障:“……我假意不曾发觉,他却亲口承认了。”
“不可能……他与你素未谋面,为何要害你……”陆潇拼了命地摇头,从喉中断断续续吐出这一句话。
齐见思心中抽痛,毅然道:“他直言与我父亲有旧仇,我这些时日一直在御史台翻找文书,排除我父参过审过的案子。朝中此前并无陆姓官员,陆雪痕这个名字也极有可能并非真名。”
陆雪痕、苏文,落霞镇。
陆潇仿佛抓住了些什么,猛然道:“苏文,你知不知道苏文是谁?”
街巷中满是盔甲不离身的兵卒,今日殿试一事早已传开,齐见思听到苏文二字并不惊讶,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人生寥寥几十载,与陆雪痕一同度过的十几年仿佛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年前不辞而别,一年后重逢之时却对他身边人事了若指掌,名姓是假的,身份是假的,还有什么是真的?
一向随遇而安的人偏要他离开长安,适时告老还乡的云州知州,布条上鲜血写就的齐字,
谢慎言言辞凿凿与陆雪痕是旧识,籍贯在落霞镇的苏文……
答案近在咫尺,无数枚碎片黏合在一起,陆潇头痛欲裂,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存在于他脑海中最后一个画面,是一个举剑自刎的男人。
齐见思瞳孔骤缩,抑制不住高声道:“来人!”
孟野迅即从后院牵了匹马,莽莽撞撞地往门外奔去,齐夫人身边的邢娘子正训斥负责采买的婆子,随口问道:“小孟急急忙忙的,出什么事了?”
“来不及细说了邢妈妈!陆公子昏迷了!”孟野一骑飞出,扬起万千尘土。邢娘子愣了一息,不去管那低头听训的婆子,迈着碎步往齐夫人院里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