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民间嫁娶尚且不会盲婚哑嫁,”齐见思温和道,“想必殿下的意思并非不重要。”
主位传来一声轻笑,谢慎行抬起了眼:“那知予兄便说说你口中的难言之隐罢。”
齐见思道:“臣妹身子有恙,疲态难掩,恐病容不堪叫殿下瞧见。”
这是明晃晃的拒绝了。
谢慎行不会不懂,他也不恼,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冬日寒凉,知予兄可得叫家中仆役照顾好令妹。”
极为标准的打太极,随口关怀一句,实际上什么都没说。齐见思眉头一动,无奈答道:“多谢殿下关怀。”
却不知谢慎行下一刻就说了一句叫他陡然惊起的话。
“既然孤唤了一声知予兄,那令妹自然也是孤的妹妹。”谢慎行笑意明显,轻轻触了一下淡蓝的轻裘,随口道:“这裘皮库房里还备着许多,知予兄到时捎上几件回去,算是孤小小心意,叫齐小妹穿得暖些罢。”
齐见思仍惊异于此事竟如此好办,冷静的神情也懈怠了几分,温声谢道:“臣谢过殿下,回去定然叫妹妹牢记于心。”
若是娶了齐家女儿,从此必然是要绑在一条船上的,多一分助力未尝不可。然齐见思当日只差将“我妹妹不愿嫁”写在脸上,今次更是主动递了拜帖,他亦是做好了求人的准备。谢慎行是个上位者,分析利弊是他的本能。
娶齐见慈,婚后齐家绝不会撕破脸,也仅仅是维持着举案齐眉的表象。若是顺手推舟,让齐家承他一份情,今后朝中若有事,齐见思定然是要还他这份情的。
后者较前者来说,少了几分雾里看花的纠葛,多了他与齐家正正经经的来往。据说他的祖父元武帝极为信任齐家老太爷,齐见思的父亲齐策也是少时就伴在允康帝身边。不知后来因何故,齐策渐渐退离官场,与皇家也不似往昔。
允康帝想借婚事将齐家重新绑在谢氏的船上,不过是适得其反,谢慎行则讲究一个“放”字,叫断在上一代的关系,在他这里修复如初。
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他亦是这么做了。
正如他所料,齐见思承了这份情,掷地有声道:“臣亦会牢记殿下这份宽宥。”
谢慎行目光一寸寸游移,好半天才道:“不必如此,孤不过是送了几件冬衣罢了。”
谁也不曾挑明来说,齐见思知晓这便是太子松口了,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了许多。他甚至破天荒地留在太子府上用了午膳,一举两得,两厢情愿,这餐饭自是吃得宾主尽欢。
齐见思当然无从知晓,在他走后,健谈的太子在房中静坐了许久。
谢慎行满脑子想的都是那一日勤政殿上允康帝遣散众臣,唯独留下了他,却没有在同他商量太子妃人选。
熏香缭绕,伺候的宫人往炉子里加了两勺白芷,依着允康帝的脸色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允康帝叫他到屏风后来,谢慎行一步一步挪了过去,心中并无旁的想法。只听允康帝问道:“太子,你觉得齐家女儿如何?”
往常都是唤他行儿,听见“太子”二字,谢慎行忽地有些毛骨悚然,他不是没看见方才离去的齐见思脸色有多难看,便模棱两可地说道:“齐家女儿是在家中学的诗书规矩,未曾同其他官眷一同念书塾,儿臣与她并未见过几面。”
允康帝微微扬起头,好似并不在意他的看法,淡淡道:“李万钧早些日子就算过,命格与你最般配的是贺家幼女,中间还夹着几个,齐家的是要往后排上一排的。”
“齐家很好,但若是你不喜欢,换做别的也未尝不可,”他猛然抬眼直视谢慎行,眼尾纹路横生,眼神里沉淀着未知的情绪,“可惜了,若是你舅舅舅母膝下有女儿,这才是最与你相配的。”
加进去的白芷燃了起来,香气钻进谢慎行的口鼻、大脑,乃至全身。他瞬时手脚冰凉,微微笑道:“舅母不曾生育女儿,舅舅的几个庶女嫁人的嫁人,要么就是年纪还小。若是父皇有意,抬进府里做个良娣尚可,正妻之选还是得慎重。”
允康帝与他一同笑了起来,话说得不明不白,叫人云里雾里:“原来行儿是知道分寸的,是父皇多心了。”
谢慎行几乎是落荒而逃,甚至没去拜见他的母妃宁氏。一路上脑子里均是允康帝仿佛洞察一切的神情,叫他心神不宁。
是提醒,是敲打,是警告。
可不该有的念头若是这么容易就能剔除,那也不叫痴心妄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