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恍惚,人便忘记再说两句打趣的机锋。
飞光看他气息和缓,笑容餍足,陡然明白过来,怒道:“你又说谎。”
喻炎忙哄道:“真的,这回是真的。我这双登云履有些磨脚,一日奔波数百里,当真有些痛。”
飞光脸色忽青忽白,不肯再与这人多费唇舌,径自寻了一处僻静所在,长身鹤立,右手负于身后,左手暗暗捏住腰间玉简,将其中一册开启数寸,又细细算了一回前程。
喻炎站在原处,静静看着飞光,眼中笑意若有还无,便像是波心徜徉的一片浮叶,摇摇晃晃,沉沉浮浮,有解不开的闲愁轻绪,道不尽的缱绻温柔。
他看了好一阵,人才走到众人身旁,一道高谈阔论,搜罗矿材。
飞光此时已循着掐算所得,沿石窟四隅走动开来,人每至一处关键,就停留片刻,手掐法诀,依序将隐蔽阵眼激发。
诸人堪堪将石壁矿石削去一半,他这头已轻易破了阵。
偌大石洞中顿时地动山摇,洞顶簌簌落下许多土灰,自石窟深处接连爆开数道气浪,将洞中十余件宝器尽数打落。
石洞之中顷刻间漆黑一片,一行人难以辨物,被灰土砸得狼狈躲闪,惊呼声不绝,瞬息之后才重新祭出护体气劲。
喻炎身处其间,自然也被许多碎石击中。他刚要运转灵气防身,忽然又想到飞光——
想到他怕热也怕脏,多疑又心软,十分不喜欢出汗,又不肯让旁人梳羽。
因为飞光的缘故,喻炎忍不住在黑暗中无声闷笑起来,大笑着将火属灵气收回丹田,由着碎石砸落。
等尘埃落定之后,眼前除去深不见底的前路,便凭空多出一条幽深石道,尽头隐约可见璀璨宝光。
赤焰海被万霞山门人寸寸搜刮了数百载之久,如今每回开启,稍有斩获,已是难能可贵。众人原本只求几簇矿石,数丛异草,骤然见此奇景,心神激荡之下,再顾不得身旁寻常灵矿,争相上前。
连同行的两位万霞山记名弟子,也以为是自身运道奇佳,狂喜道:“前方必有异宝,机缘难得,不如速速查探一番!”
喻炎弹弹身上土灰,稍一耽搁,就落到了最后。
他抹了抹手背划出的血痕,抬头一望,发现飞光也站着不动,登时笑道:“飞光,怎么了?”
飞光默然不语,隔了许久,方迟疑道:“我打算走另一边,你要跟我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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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仙长听得一愣,随即眉眼带笑,断然抛下一众修士,大步跟了上去。
飞光看他这样喜上眉梢,心中无端端有些懊恼,人转过身去,沿着直行的那条老路闷头疾行,走出老远之后,回头一望,发现喻炎始终笑盈盈跟在后头,脸上便莫名地微微发烫。
他走得略快一些,喻炎就小跑两步;他走得稍慢一些,喻炎就抖抖袖袍,负手徐行。
两人一前一后行至甬道深处,尽头不见天材异宝,唯见光秃秃一面石壁。
飞光立在石壁前,有心冷言冷语几句,问问喻炎要不要再退回去那条岔路,与众人一同寻宝,可一旦对上那张神采飞扬的笑脸,突然又噤了声,脸上烫如火烧。
寻常人若是以真心待人,对方冷眼轻嘲俱是刮骨钢刀。
但喻炎只当他是耳边风。再如何痛斥,喻炎只会一个劲地笑;再如何瞪视,喻炎也只会冲着他笑……
他自然生气,有一腔的心火,满腹的怨气,时常气喻炎有所求,也会气喻炎别无所求。
喻仙长看了飞光许久,误以为这一路相处愉悦,人笑着凑上前去,自须弥戒里掏出些新鲜水属灵花,硬塞进飞光手中。
两人双手触碰时,喻炎眉梢一挑,禁不住故态复萌,擅自捏了一把飞光手心,强忍着笑意,低声戏弄道:“卿卿,你把我骗到这里来做什么?”
喻仙长阳火旺盛,指腹亦是滚烫,只这么一捏,飞光便惊得双目圆睁,仿佛刚从愤懑中醒转过来,刚发现两人仅隔咫尺。
喻炎看得有趣,趁着飞光不备,再度勾了勾飞光的手指,嘴里笑道:“四下无人,眼前无路,飞光莫非是想……你好不正经呀。”
这样三番两次下来,飞光呼吸已乱,斜挑的眼尾处倏地染上一抹晕红。
不知有多少回了,那人碰他的手,手便火烧火燎;那人说几句话,他便热意昏沉;那人立在身边,他便燥闷难当。
他与喻炎性情处处相克,处处受制,接连几番交锋失利,此时非但顾不上骂,反倒吓得退了一大步,背靠尽头那堵石壁,人单手掐起破妄法诀,嘴里匆匆喝了声“破”,拦道的石壁霎时化为一阵轻烟,露出石后的羊肠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