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时,人已坦然踏入屋中,拉长了声音笑道:“又想叫我回来,又不肯洗手作羹汤,准备些好茶好酒招待我——”
他上一刻还在抱怨,下一刻又低头一嗅花香,嘴里自叹道:“香,七十块低阶灵石的味道。”
这样笑过叹过一番,喻仙长这才慢慢踱到床沿。
他看飞光还藏身被中,便拿指腹戳了戳那团鼓包,再特意将这束犹带露水的灵花压在鼓包头顶,笑着问:“给你的。我回得快不快,听不听话?”
被褥下顿时有谁重重“哼”了一声,而后腾挪身躯,似乎是想从锦被当中拱出。被下每拱一回,被上灵花就跟着震颤一下,蕊上水珠盈盈欲坠。
喻仙长看得手痒,几乎想帮它将这锦被一掀,掩唇笑了许久方忍住,转身搬了张藤椅过来,面朝床榻坐定,自顾自地由储物戒里挑出对症的廉价伤药,坦然涂起颈上、脸上的划伤。
待飞光千辛万苦,将被褥拱出一线缝隙,便看到喻炎手脸带伤,大马金刀地坐在不远处。
它心里竟不知作何滋味,半晌才拿爪子掖紧了缝隙,只肯露出小小一个窟窿。
喻炎恰好涂到痛处,倒吸了一口凉气,再抬眼时,就看到飞光藏在阴影下窥视,不禁笑道:“还盖这么厚一床被子,难怪飞光说热呢!”
然而在阴影之下,仍能隐约看见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泛着水润的光泽。
两人目光相对,各自心弦一颤。
于这四下无声处,喻仙长忽而哈哈一笑,指着自己眼睛,没头没尾地宽慰了一句:“你看我眼睛……好好的,已经不红了……”
飞光听见这句话,盯着那人点漆双目,怔怔地问:“喻炎,你当真以为,我不会担心吗?”
喻炎登时笑不出来了,歪着头坐在藤椅上,浑如小儿听训。
飞光轻声问他:“你当真以为,你受了伤,我也不会难过?”
喻仙长眼睛四处乱瞟,缄默不语,唯恐答错了一个字。
可飞光依然在问:“哪怕是你死了,我也能再寻下一人结契?你……你当真这样以为?”
它说此处,盈盈双目里隐现水光,倏地落下一串泪来。
那眼泪悄悄滴在布面,有水迹随之晕开。
所以它不喜欢这幼年形态,半点忍不住泪。
喻炎只看见黑暗处,有一线水光滑落,人脸色大变,猛地站了起来,向前冲了半步。
他不知如何自处,胸膛重重起伏,再然后,才缓缓蹲了下来,守在床沿,极小声地说:“飞光,你别哭啊。”
他才说了一句话,眼眶就红了,人不住地落下泪来,淌得颊边颈上一片冰凉,双手慢慢合拢,轻轻捧住那团鼓起的锦被,颤声求道:“你别哭啊,你一哭,我心都碎了。”
35
喻炎将这一句话,颠来倒去,念过许多遍,眼前始终一片模糊。
也不知过了多久,依稀有谁的爪子勾了勾他袖口,喻炎这才如梦初醒,垂下头,往自己上臂衣料上草草一蹭,胡乱拭去泪痕,口中笑唤:“飞光?”
可那爪子很快便缩了回去。
喻仙长笑意僵了一瞬,苦想了片刻,将自己刻意压在鼓起之处的灵花拿起,小心翼翼地挪到锦被缝隙之处,拘谨道:“飞光,送你。”
他这样一挪,飞光眼前视野,顿时被娇花嫩蕊遮去大半,它只能从扑鼻冷香中,锦簇花团间,窥见喻炎些许身形,再看不清那人是冁然亦或垂泪。
它在这头屏息相候,等那人发出一丝半点、随便什么声响,而喻炎那头也在等它。
喻仙长苦苦等了一阵,忍不住把灵花又往里一推,忐忑唤着:“飞光,送你的……”
飞光听得心中一叹,转动身躯,软软偎傍在同它一般大小的饱满花盏上。有许多开诚相见的话,它原本也不知要如何启齿,直到此刻,见喻炎也落了泪,心头这才一松。
在这一室静谧中,便听见飞光小声道:“你御兽门里的典籍,不知可曾提到,龙族子息繁盛,龟族寿限绵长,唯有青鸾一族,一向活得有些……”
世间五界十道,生有千千万万种飞禽走兽。唯有这青鸾一族,一旦动情就难舍难割,一向活得……有些痴苦。这万万年来,还并不曾有过失伴独活的青鸾。
偏偏这话太过缠绵,飞光话到一半,双颊犹如火烧,总也说不下去。
然而喻炎那头顿了顿,竟然问道:“飞光,什么叫‘不肯失伴独活’?要是半道上随便定下的道侣,既品貌不堪,又福薄寿短,只相携走了一程路,这样乱点的鸳鸯谱,也没有一只肯独活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