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丹心_作者:眉如黛(68)

2019-03-26 眉如黛

  隔了片刻,才慢慢露出疼痛之色。

  仿佛当真有什么痛彻肌理、贬损神识的剧痛,终于姗姗来迟,叫他一刹那间面色惨淡,痛得要滴下泪来。

  69

  他在心里悄悄又宽慰了几句:飞光,你忍一忍。

  他无声劝着:飞光,怪我。我过去最会照顾人的,都是血契作祟,近来总是糊涂。

  他原先想叫飞光站在自己指上,都要抓一抔积雪,先搓凉了双手。

  他原先只喝冷酒,只用残羹。日日把飞光当作心头肉、眼中珠。

  轻言细语,谨小慎微,且习以为常……他数十年皆是如此。

  数十年如此珍重,忽有一日出了差池,原来竟是这番滋味?

  为首的弟子见喻炎神色似悲似笑,浑身发颤,冷汗长流,不由得精神一振,劝左右继续催动阵法。

  喻仙长隐约听见,一时低笑起来:“卿卿,你看,不是我逞凶好斗,当真是这些仙长逼我!”

  他轻声道:“可不许生我气呀。”

  即便自己正提着一把猩红长剑,满襟满颊的血污,天下人皆知他杀意如沸,此时不过是更添两分杀心——但是,卿卿,可不许生我的气呀。

  喻炎眨了眨眼,把眼里积聚已久的几滴水珠眨落,重新束好铁剑。人捏着指上低阶储物戒,无声转了两转,而后才从满戒的败草、杂花、粗壶、劣酒当中,取出深藏已久的一道灵符。

  符纸上朱砂暗淡,仿佛被人搁置了十载、二十载春秋。

  喻炎拈起这道陈旧灵符,也学着场上万霞山仙长,将一身灵力全然灌入。

  那符纸得了灵力灌注,倏然而亮。喻炎拿手指随意一挑,便将光芒引到自己指尖,随手弃了黄符,任废符自半空盘旋而落。

  他低下头,对着指稍这簇光芒轻轻一吹,嘴里低喝道:“去!”

  周围先有了风声,猎猎风声暴涨,吹得四下人眼难睁、纷纷夜雨倒洒向银河。然后,这簇光才动了。

  只见得这簇豆火微光,骤然化作一支离弦利箭,向着北斗大阵呼啸而去,一路破碎金光,斩落飞剑。这道磅礴巨力,最终撞在阵法四壁之上。

  周遭有许久,只剩下一片寂静。

  那凄迷雨势,已被炽热光芒蒸作雾气,四周烟云茫茫,雾气横流,犹如人间仙境。

  而万霞山弟子,也不如先前聒噪。

  守在阵法要害处的高阶弟子被这道巨力震得伤势沉重,外围护法的弟子亦是灵根受损,震晕当场。

  未等围观的散修受惊疾退,喻炎弃置的那道旧符,在空中打旋了半天,总算飘落在地。便在此时,忽有一道灵符留声,响彻整座道宫。

  那声音说的竟是——“天道昭昭,此为我万霞山不肖弟子,由吾自清门户。所犯杀孽,与此子无干。”

  连喻炎听见这声音,也是神色微变,久久难以回神。

  他自然清楚这是谁的留声。

  在他尚是孩童之时,曾把万霞山老祖,误认作天上的神仙。

  他那时好生狼狈,噙泪问那人——“神仙老爷爷,能借我一样仙宝,帮我杀一个人吗?”也不知是何等侥幸,居然真求动了老祖,将一击之力炼入一道灵符,亲手赠予自己。

  但喻炎恩师当年,已是天人五衰,虚弱得紧。

  师傅一旦入眠,周身尽是破绽。

  自己思来想去,用灵符弑师,哪有自己动手来得快活?

  他便自己动了手,省下了这道灵符。

  他那时穿着染血衣衫,兴冲冲去寻飞光,早已同飞光说了实话。他说——“飞光,我师傅想炼化你……是我一个人杀了他!”

  他身上早有血债。

  他自小便是疯子。

  平日装得再像,实则疯魔入骨,处处隐现狂态……

  天道想来也知道,天道这才不肯把飞光给他。

  70

  喻仙长拼到此时,才算是耗尽身上最后一丝灵力,用光身上最后一桩凭仗。

  年少旧事令他心悸气促,眼前难关亦叫他脑涨头昏。

  可喻仙长仍笔直站着,顶着涔涔凉汗,硬生生挤出笑来,朝死伤一地的万霞山仙长拱手:“承让了!”

  他看无人应话,又去朝所有袖手而观、看足了热闹的散修拱手:“见笑了!”

  那一众散修也唯唯不敢出声。

  喻仙长也不恼,自己低了头,拿袖口专心去擦脸上血污。

  此时纷纷夜雨方住,长夜将去,天边隐约露出一线湛湛天光。但不知为何,喻炎却心跳得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