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耘一愣,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在他的印象中,即使是当年的那个小鬼许承山,也从来没有过如此感情外露的时刻,这个命途多舛的少年一向都有些内敛深沉地过分,尽管后来他们曾经朝夕相处一年多,但是他的话并不是很多,他总是将很多的心事都藏在心里,倒不是说阴郁,而总是让人觉得有些沉稳得过了头,便有了几分沉重的感觉。
许承山看着他脸上呆呆的表情,脸上的笑意越加明显了几分,他忽地伸出手,扣住顾子耘的手腕,将人朝自己的方向一带,紧接着自己整个人向后倒下,两个人便都仰卧在了草坡上。
深秋的阳光照在脸上还是有几分暖融融的,耳边腮际有几根微长的秋草茸茸地挂过皮肤,带来一些痒意,顾子耘将手从许承山手里挣脱,忍不住挠了挠。
许承山望着旷远的天空,晴蓝的天际,大团大团的云朵像是新发的棉絮,新蒸的水饺,他又叫了一声:“哥—”
顾子耘听出他有话要说的语气,便“嗯”了一声回应。
可是过了很久,许承山也没有说话,那五年来的点点滴滴,他忽然一个字都开不了口,他想开口说一说,他知道,这五年来的遭遇,哪怕他只说一小部分,也足够让身边这个人心软。可是那些沉重的往事忽然便涌上来心头,压住了舌尖,重重的,让他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他闭了闭眼睛,决定不再去说。
顾子耘等了许久,没有听到一个字,耳边传来的呼吸声变得绵长,他偏过头看去,首先入目的却是一道狰狞的伤疤。皮肉翻出,从额头直到右边脸颊的颧骨上,长长的一道,十分瞩目,而且隔得近了看,便更能看清,伤处虽已愈合却仍有些皮肉翻出,当时伤口估计可以见骨了,又是险险地避开眼睛,当时的情形,顾子耘没有上过战场,难以想象,可是也知道该是凶险万分的了。
许承山睡着了,他没忍住伸出手,轻轻地抚了抚那道疤。他心想,如果当时他在他身边的话,绝不至于让他的伤如此之重。
第九章
许承山其实只是眯了眯眼,睡得并不是很熟,只过了一会儿,便醒了过来,他醒过来的时候,对上的是一双含着怒火的眼睛。
不能怪顾子耘发火,任谁看见自己辛辛苦苦摘好的枸杞忽然之间散落了大半而且又被压烂了不少,都会忍不住心里窝火。
许承山一看这满地的狼藉,自然明白他火从何而来,只好站起来,老老实实地给人一起摘枸杞赔罪,陪着这人上山采药其实原也是他做惯了的,只不过他到底是多年未接触,生疏了,动作比起顾子耘是要慢不少,而且还会不小心弄坏几颗,顾子耘看的心疼,毕竟北境荒凉,枸杞并不常见,而这片枸杞品相上佳,颜色朱红,果尖顶白,看了又看,终是忍不住道:“算了,你还是别动手了。”
许承山抬眸瞥了他一眼,没说话,手上的动作却也没有停下,过了一会儿,便熟练了许多,摘下来的枸杞也再没有坏掉的了。顾子耘眼见如此,倒也不好再开口了。
两个人安安静静地摘枸杞子,偶尔,许承山摘得多了,掀起的衣襟里装不下了,顾子耘便会正是时候地将他准备的细麻袋递过来,两人俱未多言语,倒有一股别样的默契与温馨缓缓浮动在空气中。
还没等到完全日上中天,枸杞便被摘得差不多了,顾子耘掂了掂手里的袋子,足有七八斤,收获甚丰,他今天本就只打算采了枸杞便回去的,但是眼下却又有点不想就这么走了——总觉得,好像应该再说些什么?
许承山一手从顾子耘手里十分自然地接过那一袋重重的枸杞子,一边打了个呼哨,便听到不远处响起一声马嘶,便见好一匹皮毛油光水滑,肌骨健美壮实,神器俊勇不凡的大黑马“嘚嘚嘚嘚”地从不知道哪里一溜儿跑过来,跑到许承山身边慢了脚步,却也并不停下,一直到顾子耘跟前才收住,垂了头,只把他那个大脑袋往顾子耘怀里拱了拱,样子不像是匹马,倒有点像只大狗。
顾子耘伸手摸了摸那马的脖子,在鬃毛附近果然摸到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疤口,惊喜道:“是小黑子呀?”
小黑子好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马的视力不好,观察和记忆事物多依靠嗅觉,闻着熟悉的味道,听到熟悉的名字,这匹已经七岁了的“大人”马更兴奋了,只拱得顾子耘要站立不稳了。它可憋着一股劲儿许久了,当时在城外的时候,要不是许承山不动神色却又死死地拉住它的缰绳,它早冲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