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本子教会我人生如戏,生活告诉我活着全凭演技。
季项那本奏折乃是本王授意。虽然他确实觉得镇守西北日益捉襟见肘,但是在折子中提及本王确是本王要求的。还是上一年他回家探亲时,我俩在勾栏之中巧遇,遥敬一杯酒,我悄悄打了几个手势,约在五日后上元灯会见。
不是本王非要将事情办得这么戏剧化,而是皇上逼得紧,我平时撇开近侍中侍远侍去逛趟芹香楼,不到一炷香的工夫皇上就知道了,怀香搂玉的事情都干不尽兴,必定会被皇上请进宫去······所以说,世事多艰,小心驶得万年船。
元宵灯会的最大特色就是人多,我挤在人流中,一不小心差点绊倒,对面一个擦肩而过的人顺势拉了我一把,是个男人的手,手茧很重是个摸抢拉弓的人。我忙不迭地感谢着他,悄悄将纸条塞在他的袖中。好不容易甩开人流,我提着一竿子赢回来的灯笼,踢踢踏踏地走回府。远远地就看见,皇上穿着便装立在门前,静静地朝我笑,一脸纯良无辜的模样。我的心跳了几跳,驻足远远望着皇上,想着要是能够一辈子保持这种距离该有多好。但是,他在等着我走近,他是皇上我是臣子,他站在我府门口等我,我必须走近······
联系季项这事儿被本王干得这么神不知鬼不觉,皇上看到奏折的第一眼仍然怀疑季项是受本王的挑唆,不得不说,他确实了解我这个王叔。但是我本来就没有指望着皇上能真派我去镇守边疆,不过是想探探口风罢了。换句话说,本王真的只是闲得太过无聊。
第3章
父王这个人是皇家中的异类,他从小就对锦衣玉食没有兴趣,对皇位权势也没有兴趣。当然说句老实话,就算他有兴趣,作为皇爷爷最小的儿子也实在没什么竞争力,先帝都比他大上三岁。我不知道先帝是否真的尊敬这位小王叔,但看上去他俩是真知己。父王喜欢打仗,先帝就由着他去,北疆、南疆、东海让他挨着去了个遍,最后老人家挑中了西北,就在西北给他封官封地。老人家不愿结亲,先帝就在京城给他挡了许许多多桩亲,老人家后来以三十八岁高龄开窍萌动了春心,看上陶尚书家二九小娇娘,先帝颠颠儿地就去苦口婆心劝导陶小娇娘。父王如愿迎娶陶小娇娘,两年后我出生陶小娇娘却不幸难产而死,父王一条道儿走到黑非给我取名陶安,企盼他的小娇娘就算入了地府进了轮回也能够平平安安。原本我那一辈都取名“辰”,像是先帝就叫辰琮,如此大逆不道的行径竟也被先帝准许。虽然我死后有可能入不了族谱,进不了宗庙,但是父王他这一辈子事事都晚于他人,唯独让我比先帝的三子壬琛早生两年这事儿令我每每思及无不感激涕零,所以死后之事死后再在意也无妨。壬琛这个人啊心气忒高又孤傲得紧,时常不忿我只比他大两岁竟是叔辈,若我比他还小上几岁……还是说回父王,陶小娇娘死后,父王的春闺梦碎,他背起行囊,带着刚出生的我,又回西北去了——据说连招呼都没给我外公打声,气得他老人家从此再不与镇远王府来往。
也就是那几年,朝中对父王的批评之声渐起,不少言官弹劾他拥兵自重、藐视皇权,闹得厉害了,直接跑到先帝跟前让先帝提防我父王起兵谋反。武官们自然回护父王,那年头受过父王提拔点拨恩惠的武官跟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朝中一时间文官武官相互攻讦,场面声势浩大,甚至有不少文官当庭以头抢柱,誓要以死明志。其时,父王正在西北与羯赫族打得热火朝天,先帝寄去一封家书,说有人托皇后说媒想要当我的后娘,又说朝中有人生事望他万事小心。父王抽空回书一封,他与陶小娘子情比金坚,即使天人永隔也不变分毫,竟有人谋划着要改朝换代,实乃痴心妄想,还说他最近与羯赫打得艰难,原本还奇怪粮草供应怎么越来越迟缓,原来如此。又抽空写了几封骂人蠢蛋的信一并寄给先帝托先帝转交给季老屠夫等武将。先帝挑了个上朝的日子,将父王的信当庭一一念了。父王写给先帝的信很温和,勉强算个谦谦君子富贵王爷,但骂人的信就是浸淫边境战场十数年的泼皮无赖作风,而且父王压根没料到先帝会在朝堂之上将他的信公之于众,因此兴之所至时便任由逸兴遄飞,代为宣读的公公嗫嚅着声音越来越小,先帝就拿过信亲自宣读。无论多么污秽不堪的话,他始终用一种轻描淡写、漫不经心的口吻读出来,场上的文武百官无一不噤若寒蝉。这件事本应是父王的一件丑事,但因为亲历者都觉得当时那个场面实在微妙地令人觉得毛骨悚然,全都心照不宣地再三缄口,结果就不了了之。倒是偶尔听父王向先帝抱怨这事做的不太地道,看他的私信不说还当众宣读,实在有损他的英名。先帝笑得促狭,你把信一并寄给我不就是给我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