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立着,意识清楚,记忆连贯,没有摔倒,甚至不需要刻意保持平衡。视野内整个房间支离破碎,地板倾覆,门扉扭曲,墙壁反复折叠成不可能的角度,再展开为圆或塌缩成点,但土石没有崩裂,灰尘没有被扬起。
莱尔德好几次看到天花板吞没自己,下一瞬间它又折叠成极小的颗粒,有时候列维的背影被颠簸到视力能看到的最远处,一回神他又明明在自己前面两步远的地方。
一个平面物体突然迎面而来,莱尔德下意识地闪避,闭上眼,举起一只手来保护自己。
脚下一直踏着非常稳固的地面,身体却被旋转了无数次……再睁开眼时,莱尔德坐在桌前,双手放在一本厚重的古书上。
他大口喘着粗气,心跳非常急促,花了好久才平复下来。
他盯着眼前的书本看了很久,不明白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在看的又是什么。
书本是羊皮纸捆扎成的手抄册,上面书写了两种文字,一种类似拉丁文,另一种像是来自更古老的年代。莱尔德一个字也看不懂。
他慢慢抬起头,书桌上堆满了各种纸张书本……这画面让他忽然一阵恶心,是那种不需思考的、条件反射的恶心。可是“书本”为什么会让人恶心?他一时想不通其中原因。
书桌面对着墙,墙上也贴满了各种纸张,有便签,有标注了各种杂七杂八元素的地图,还有不少是几何图形和数学算式。
莱尔德伸手触摸到一张便签,把它取下来,对照着书本上的某处细细查看。
我根本什么都看不懂,我为什么要看它?
心中升起这样的疑惑时,莱尔德才突然意识到——这不是我,我不应该在这里。
既然看不懂算式和古文字,他就改为看着自己的手。
这不是我。
他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跳又加快了。
这不是我的手。
他试着左右看了看。他能控制这具身体,能站起来。
他急切地想找一面镜子看看自己的脸,转过身之后,他认出了自己所在的地方。
他还在卡拉泽家,这地方是一层的那间书房。现在的书房比他见过的模样更凌乱一点,东西更多一些,但大致的布置差不多。
他推门而出,走到客厅和厨房之间的走廊上。
现在室外是黑夜,也不知道几点了,房子里灯火通明,每个房间都开着灯,除了顶灯,连台灯和地灯也一个不落,甚至有些角落还点了蜡烛作为补充。
他深感疑惑之时,外面传来了三下轻轻的敲门声。
他问也没问就打开了门。门外是个五六十岁的妇女,她抬眼瞟了他一下,侧身溜进了门里,主动反手关上门。
莱尔德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眼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女人平静地看着他:“我没有向学会报告任何事。”
莱尔德听到自己沙哑的说:“做得好。”
说完,他楞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他明明可以控制自己的动作……那刚才说话的人又是谁?
“你喂过它吗?”女人问。
喂它?喂什么东西?莱尔德茫然地看着她。
女人叹着气摇头:“你看上去真糟糕……你能听清我说的话吗?能?好的。昨天我不是留下了东西,还告诉你怎么冲泡了吗?你喂过它吗?”
莱尔德仍然一言不发。他想直接问“喂什么东西”,但话还未出口时,他又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他想起这个女人是谁了。
他在辛朋镇里见过一个叫乔尼的人,他一直在发寻人启事,启事上的照片就是这个女人。玛丽·奥德曼,六十六岁。在1985年的时候应该是六十六岁。
奥德曼摇着头,独自上楼去了。莱尔德愣在原地。
过了没到一分钟,奥德曼又叹着气回来了,她走进厨房去,背对着莱尔德忙忙碌碌,也不知在干些什么。
莱尔德终于调整好了情绪,走到厨房门边:“奥德曼……”
刚叫出她的姓氏,莱尔德在心里拼命地反复确认:这就是我在说话,没错,是我想说话才说的!我刚才确实想这样说……
他陷入一种诡异的混乱,竟然不知道究竟是谁在控制身体。
他的视野以这具身体为起点,他的“第一人称”就落在现在的角度里,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