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尔德想说:可是,早晚你也会离开的。要么你先离开医院,要么我先出院回家,虽然这样也很好……但之后呢?我们真的能够再取得联系吗?你连名字都不能说,我也同样对你有所隐瞒。
我不能告诉你,我曾经在你身上看到过噩梦般的景象;而你肯定也没有告诉我,在你眼中重要的究竟是我,还是我经历过的秘密……
当年,莱尔德自始至终也没能说出这些话。他无法把此类疑惑组织成流畅的语言,更是不敢将它们宣之于口。
肩膀上的手离开了。只是短暂地离开了。下一秒,它落在莱尔德另一侧的肩上。
实习生收拢手臂,揽着莱尔德的肩,把他拉近了些,让他靠在自己身上。莱尔德的头靠在实习生胸前,感觉到那只手在轻拍自己的背部,一下一下,十分有规律,也十分僵硬,令人联想起妈妈拍着小孩入睡的手法。
莱尔德忽然想到,刚才实习生长篇大论了半天,全都在指责“你没拿我当朋友”这一点……而现在,他却一言不发,只是送来一个僵硬而笨拙的拥抱。
莱尔德默默给自己“唯一的朋友”定下一条罪名:指责别人的时候无比流利,却完全不擅长安慰别人。
现在想起来,当年的实习生在休息日也不离开医院,真是合情合理。
列维·卡拉泽这个人真是没什么朋友。就像莱尔德一样,他也没有亲密关系,没有家。
当年他应该也才十几岁,那时的他又能好到哪去。他只有导师,教官,他不会有同龄朋友,也不会有私人兴趣爱好。
但是,他并不寂寞。他不需要同情。凭今天莱尔德对列维的了解,即使给他机会,让他去过普通人的日子,他也肯定不会去的。
他还是更喜欢游离在人群之外。他和世间琐事的连结,就是如此之浅。
而在这一点上,我也一样。莱尔德对自己说。
我们与世间琐事的连结,都是那么浅,那么松散。偏偏正因如此,现在的我们才会站在同一个地方,看着同样的假象。
莱尔德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想分出精力去回应,但好像办不到……这感觉有点像被人从熟睡中唤醒,他能听见有人在叫他,他似乎回答了,又似乎没有,他根本没有醒来。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远,他又回到了梦境中。
他盯着面前的画面。那是一片苍白的雪原,无边无际,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
空中晴朗无风,但天穹上却没有悬挂太阳。不知哪里来的光映在雪地上,世界洁白得令人目眩。
他眯着眼睛,看到远处的地面上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看到雪地上被划出了一道弧形,像是有人拖行什么东西造成的痕迹。
他沿着弧形走了一会儿,发现了更多交叉的线条。
线条在他脑中逐渐组合成画面,他惊讶地意识到,这是一个画在雪地上的地球。
画面很拙劣,只有不圆的外轮廓和几条经纬线。靠近一侧的经纬线上被涂抹了几下,仿佛是卫星图案上的变幻的云流。
不知什么时候,莱尔德拿到了一只小树枝。他扒拉着积雪,试图把被涂抹掉的部分还原回来。
把雪涂上去,补上去,把断掉的经纬线再连接起来。
在他低着头忙于此事的时候,天空的一隅裂开一条缝。
从这时开始,平湖般的晴空上,逐渐浮现出一道道血色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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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尔德!”
列维已经叫了他不知多少次,他毫无回应。
几分钟前,列维正在和他说话,莱尔德忽然没有了动静。这次他没有昏倒,他睁着眼睛,眼珠在不停转动,追踪着这里不存在的东西。无论对他说什么,他似乎都完全听不见。
“丹尼尔!”列维叫道,“滚出来!告诉我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当然没用。莱尔德和丹尼尔告诉过他好多遍了,这不是鬼附身,不是一个人藏起来、另一个人出来这么简单。
列维一边呼唤,一边扇了莱尔德两巴掌。莱尔德倒靠在沙发一侧,仍然没有恢复清醒。
TBC
96
他会看见什么?
莱尔德倒在沙发上,睁着眼睛,嘴里不停地默念着一些东西。
列维把耳朵贴过去仔细听,能听到细碎、快速、连绵不断的发音。其中夹杂着带有拉丁语、印加语等风格的词汇,只是发音风格近似,无法确定语义,还有一些是数学符号的学会内部造语念法,除此外,大多数则是列维完全没接触过的陌生音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