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启用卡帕拉法阵,好剥夺自己的感知,但是他太痛了,也太累了,他的视觉一直被眼前难以忽视的骇人事物沾满,根本无法维持专注。
他想干脆刺瞎自己的眼睛,但他的手被束缚在身体旁边,根本动弹不得。
远处的灰白色巨物忽然停下来,不再追赶他们了。
随着距离越来越远,莱尔德能看到它越来越多的部分,它延伸出很多条管道一样的东西,一部分伸向他们,就像惜别时扬起的手,另一部分聚集在一块巨大如洞窟的溃破上,把从伤口里流淌出来的东西慢慢梳理着。
莱尔德看到了艾希莉,她以流动的形态从一块纠结的血管瘤上滑下来,哼着轻快愉悦的尖叫声,自如地攀着灰白色的外部皮肤,越爬越高,像是在翻越一座高峰。她不是辛朋镇的居民,但小镇非常包容好客,她可以前来暂住,也可以随时离开。
他还看见了乔尼,就是那个到处贴寻人启事的中年男人。他的半个心脏趴在电线杆旁边,用粘液把寻人启事一遍遍贴好,他的一小部分差点从溃破的伤口漏到外面来,两名眼睛……两名眼睛的团块……两名警官发现他昏倒之后,立刻把他带了回去。
“辛朋镇欢迎你”的牌子背后则是“欢迎下次再来”,牌子在气流中招摇着,带着深红色半透明的凝块洒在山区的隧道里。
隧道里的捕鼠人挥了挥手,他在表皮下面穿行,皮肤和肌肉之间的缝隙鼓起来的蚯蚓般的凸起,是禁酒令时期留下的秘密隧道。
隧道的另一头就是刚刚出现的溃破之处,列维·卡拉泽和外乡来的假灵媒就是从这里离开的。
他们没有走来时的那条路,也没有从小镇第一大道通向公路的那条路离开。
一阵尖锐的电子警报声传来。
声音极为刺耳,取代了之前莱尔德听见的所有声音。
他的大脑花了一点时间才辨识出这个声音,这是追踪终端的示警音效。如此高频急促的声音,说明被追踪个体近在眼前。
但是他已经把自己的追踪终端停掉了,这一路上内部记录的数据,也全部被他清除了。他亲手做的。
声音不止一组。它到处都是,交织成了令人头昏脑涨的嗡鸣。
有多少终端在响?谁的终端在响?
听见声音之后,莱尔德先后看到了两个画面。
第一个,是旧得看不出原色的壁纸,顺着壁纸向下看,墙壁下方有个矮柜,矮柜上摆着一只浅黄色小熊,戴着黑领结。这是他小时候住过的房间。
第二个,是崭新的淡橙色壁纸,上面挂着几个相框,还贴了一张蜡笔画。不是米莎的画,也不是他小时候的,他不认识它。
然后他就昏了过去。在清醒着的最后一刻,他忍不住祈祷:如果我不会再醒过来就好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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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
也许真理不等于幸福。
如果二者对立,而且只能选择一个,你要选哪一个?
如果你厌恶、畏惧的东西,才是世界真正的样子;而你所熟悉、认可的东西,全都是虚假的泡沫。
你要选哪一个?
这不是电影里的红色或蓝色药丸。
在电影里,如果他选了当下,他就可以舍弃真相,继续平凡地活下去。
但在这里不行。
无论如何,我们最终都会奔向那片令人战栗的光芒。
通常在文学作品里,我们用“黑暗”来给反面的、邪恶的事物命名,但我们最终要去的地方确实不是黑暗。它是光芒。
我们身在一片黑暗中,畏惧着必然的光芒。
有些人无意中瞥见了它,也许仅仅是瞥了一眼,他们的灵魂被它撕碎,眼睛几乎被烧毁。
他们哭泣着,质疑着:这样的东西有什么意义?有什么趣味?它凭什么就是光芒?凭什么是真理?它能带给我们什么利益吗?
尽管问吧。没人会回答,也没有必要回答。
也许胎儿在出生前,也曾经在自己的思维体系内,近乎崩溃地提出这样的质疑:我们为什么必然要去往那么恐怖的地方?那不是地狱吗?
胎儿眼里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不一样。
他们看不见这世界真正的样子,即使他们看得再清晰,也最多只是能看到他们能理解中的极限。
我们习以为常的东西,可能在他们眼里极为恐怖。
恐怖不代表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