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余青暗觉蹊跷,仔细一看,与其说是“褪去”,更不如说像是顺着那手心“凤”字,反而钻入了王樵的手中。喻余青大骇之下,陡然放脱王樵,那真气一断,黑气果然便不再渗入。喻余青顾不得再多,猛地扯开王樵手臂,将他手掌翻转过来,见那手心正中,有图案纵横于上,刻入肌理,乍眼看仿佛一个笔画繁复的凤字,此时却隐隐由金转黑。不由得喝道:“这是怎么回事?”王樵也是一怔,道:“我不知道啊。”他连内功心法之类尽皆一窍不通,那金身老祖以三语传他,他自忖也并没有悟出个子丑寅卯出来。但此时一心想要救人,他直觉这凤字说不定有用,那日在楼中之时,也见那舍利金身手中的凤字似乎可以收御那些黑色的淤泥;是非对错,性命攸关之际哪能想得太多,便直接就这么做了。
喻余青恼道:“若救得他性命,反而把你搭在里面,有什么区别?”
王樵甩了甩手,也说不上什么异样,道:“这黑色只凝在这里,我也不痛不痒,贝小哥儿却似乎好了许多,也不算白费了功夫。”
喻余青还待再说,王樵却把掌心一攥,抽手回身不让他再看了,淡淡道:“不打紧!”他不知怎地心中一痛,不由得趁着先前回忆,想起当时三哥也这样把手从他跟前抽走,但如今他俩是陌生人,此举自然不算僭越。但当年三哥也把他当陌生人待么?他心下怔忡,双手便空空扭在一起,自己见了那丑陋不堪的嶙峋指节也一阵烦恶,赶紧用手套重新遮挡起来。
就这片刻功夫,贝衍舟居然能坐起身来,看着自己胸腔淡下去的毒气,原本根根悚凸、仿佛马上就要爬出体外的血管经脉也平伏下去,只有淡淡一层黑气笼在那里,膻中穴上留有一颗豆大的黑点。他讶然望着王樵,道:“这大概只有三五年前的症状模样……这便是‘凤文’么?王樵,那么多人为你而死,也不算亏了。”
王樵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想道一句说来话长,出口时都变了一声叹息。突然耳边传来扑通落水声响,只见梅九几人手中的扳桨都掉进水中,人却呆呆站着,浑若不觉;突然一齐朝他跪下,头重重磕在船舷上,磕得小船前后摇晃,咚咚作响。
王樵哑然欲让,可这小舟之上,转圜之地也没有,急忙扶住船身,喝道:“你们做什么?”
梅九道:“我们先前对三公子多有冒犯,自然是罪该万死。现在想要请公子出手救人,也觉得有点说不过去。公子不答应,我们也不敢停下来。”王樵给他们摇得头晕眼花,只好道:“你们先停下!停下说话!你们也中了这蛊毒吗?”
那几人道:“那倒不是。”七嘴八舌欲说将起来,因为本先领头的梅九说话便颠三倒四,一时间什么听不明白。只见得个个人争红了脸,好像捉住了一颗救命稻草一般,又像是饿了许久之后陡然争着吃肉,噎住了喉咙,只能挣着脖子干瞪眼。
贝衍舟回复了些气力,这会儿却仍躺在文方寄怀里,心想是有舒服的怀抱干嘛不占这便宜?这小子一路来原本连和他坐近些也不敢,如今却百依百顺的模样当真讨人喜欢,故意装作还有些使不上力的模样,歪在他颈窝里枕着,心情一畅,笑道:“你们吵也吵死了。我来问吧。你们是不是不打算为难王樵兄弟了?”
那几人一叠声地道:“那是自然不敢了。”
贝衍舟道:“想必你们所请之事,说起来前因后果相当麻烦,又诸多地隐晦避忌,不足为外人道也,是不是?”
那些人又一叠儿地点头。
贝衍舟道:“你们既然有求于人,那就要摆出点诚意来。你瞧,我与三公子是至交好友……”文方寄忍不住拿大白眼瞥他,心道这人怎么说话没半点脸皮,先前他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要杀王樵呢!但眼下他伤者为大,只好忍气吞声,任他放炮去。贝衍舟佯装未见,开口续道:“如今嘛,我这病体还抱恙,吹不得冷风,你们却非要在这湖上说话,三公子这样重情重义的好汉子,心里头挂念朋友,怎能体恤你们呢?有你们这般求人的规矩吗?”
他这般言之凿凿地说出来,连王樵也不禁莞尔,他生性本就极其豁达通明,觉得贝衍舟要他性命纯属被逼无奈,眼下既然愿意揭过了,那也就是揭过了;他说是至交好友,在岛内时的确说过愿意交他这个朋友,王樵也十分喜欢这个性情疏朗、潇洒癫狂的天才,那至交不至交,也不必看认识的天数日程来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