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樵悚然一惊,好像这时候才听见他说话似的,蹦跶一下咬断了菱角,差点噎在嗓子里;一时又要张口说话,呛得两眼一翻,往后便倒。文方寄忙找了水给他递过去,皱着眉看他,知道不是中毒,但也不得不信了贝衍舟的‘蠢病说’,忍不住问道,“这蠢病难道人人会得吗?”
贝衍舟道:“难道你此生之中,从不犯蠢?”
文方寄脸上一红,争辩道:“那也不是。但总不会按月发作,如此精准……”
贝衍舟一本正经,严肃道:“你好好想想,你上个月有没有犯过,这个月又有没有犯过,下个月还会不会犯?”
这倒霉的老实孩子还真认认真真抱头苦思去了,惹得小先生一阵莞尔,颇为抒怀,虽然自己把弇洲岛全岛沉入水中,自己当年打造的一整套趁手的制作工具全都不在了,眼下连柄顺手的矬子也没有,但好在贝衍舟是何许人也,于是摘了各人剑上无用的铅扣做了小锤,又把暗器中的丧门钉磨成铣刀,此时敲敲打打,造件小物来打发路上时光,也自得其乐。
原来几人商议定当,先上扮作商贾赶路,上鬼蟾山去一探究竟。鬼蟾山地处偏南,与此地跨省而属,离淳安数百里。贝衍舟要寻根治这胸口蛊毒的法门,自然也一并同行。王樵劝他不必抱恙涉险,他倒一笑道:“好坏我这条命也是你救下来的,就当多赚活了日子,如果不寻到这根源上头,到头来还是难逃那一日。上鬼蟾山去,你单刀赴会,也显不出英雄来。”文方寄倒是可以从此地回转归乡,但他好容易出门一趟,如今死里逃生,更舍不得便走,虽然打小“蟾山鬼”就是吓唬不听话小孩的传说,家里甚至都不许妇孺孩童闲嘴议论,但眼下在贝衍舟面前,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怕鬼”两个字来,当下也脖子一梗,道:“那我也去见见这位据说活过百岁的南派祖师,到底何等风光威名。”
几人怕被人察觉行踪,便雇了一辆大车,装作运货的商贾,严老四他们扮作车夫仆作,他们仨便藏在车里假装富绅女眷,虽然看不见沿路风景,但也闲得无人打搅。沿途经商道上,处处都有人在议论前日里湖上昙花一现的仙宫宝岛,灿烂生花,却转瞬即逝。有人说是龙宫,有人说是仙岛,就在路上争得面红耳赤。道旁不少人在贩卖从岛上盗来的奇珍异宝,基本都是不知哪年代攒下的赝品,趁着这个机会大肆兜售。本以为贝衍舟听见了会睹物思情,勾起伤心事,谁知他却笑嘻嘻地特别开心,时不时还要马车行慢些,自己扮作大户人家的夫人,假模假式地让自家的“仆人”去把街边的“宝货”拿进车里,给他看一看解闷。梅九知道他故意为难,是借机报复前些日子在岛上受他们使唤折磨的仇,好在做戏做全套,也恭恭敬敬地由他耍去,故意一口一个“我们家夫人”叫的爽快,也占他些便宜。
文方寄道:“他们兜售从你家里偷来的东西,胡乱编造当天的故事,你为什么不生气?”
贝衍舟笑笑道:“我那时候只道是自己必死无疑,我但凡一死,弇洲派便从此绝迹。我派主张避世桃源,不问对错,不辨正邪。世上很多人从来都没听过这个门派,我这般一闹,也算是在最后关头,在人眼底心底烙些印记下去,好教我这一派苦心孤诣的技法虽然难以流传下来,但也算没白白在世间走上一遭。如今听他们到处宣扬,讲得神乎其神,正遂了我的意,不是很好吗?他们把故事编得越是夸张,我越是喜欢。”他性喜显耀炫技,想来门派规矩中的“避世”二字,和他极其不合。
文方寄道:“你不会死的,樵大哥人很好,他一定会救你。日后你收些徒弟,重新开山立派,光耀门楣,也是一样的。”贝衍舟和他拌嘴道:“徒弟有什么好?开山立派又有什么好?我家的基业,毁在徒弟手上。你家宗族遭此大难,也是要靠什么绝学秘籍开山立派所埋下的祸根。如果从来就没有这些,也就没有后来这些倒霉祸事。嘿嘿,什么宗亲,什么师徒?还不如我造的那一群傀人来的真情至性,从不作伪。哪一日我要开宗立派,里里外外,从传功师父,到几代弟子,全部都是傀人。再吹起法螺,闹起大会出来,把武林上顶尖的好手都请过来,好好戏弄一番,让他们看看什么是百年大派,文成武德。唔,不如设个彩头,就像你家的十二楼一样,让他们你争我夺,来抢一本秘籍,等他们打得奄奄一息,翻开秘籍,我也不骗他们,那时候拿到一本教他们如何制作如此精巧的傀人的图谱,也是天下无双的技法,很对得住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