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回倒也不急,便顺着方向往前走去,只觉那道路曲折蜿蜒,一会儿折向东,再一会儿折向南,又似乎向内绕了无数个弯曲回肠,便似走迷宫一般,处处碰壁。王樵倒也不急,信步由缰,突然想到:“唔,这么弯弯曲曲,倒仿佛我手心那一个凤字的纹路了。哈,我钻到我自己的手掌心里,我便做我自己的如来佛。这倒也好玩。”心念一动,神台清明,那迷宫便困不住他;脚下迈步,仿佛一日千里,陡然间眼前一片开阔,好像悬浮在天地之间的一颗星星。有个声音笑道:“很好,很好,澄心定意,抱元守一,梦里真幻之间,尚能持心立定,尤为难能。虽然花了些时晌,但你终于窥到门径,也不算太迟。”
王樵抬眼一看,面前又出现那青年朦胧身影。他一躬身道:“是沈老前辈吗?”
沈忘荃微微笑道:“唔,你不叫我师父吗?什么老不老,前辈不前辈的,听着真不舒服。”他语音轻快,说话间神采飞扬,仿佛十分年少天真,与他身份名号极不相符,丝毫没有师长的模样。
王樵呆了一呆,完全无法把他的形象和那金身舍利联系在一起。只好暂且搁在一边,想了想道:“以前做了我师父的多半给我气得吐血,一个个拂袖而去,说我这庸才不可造也。你要当我师父,自己可要想好。”他自己性子散漫,见沈忘荃不跟他叙说辈分,正好省的轻松。
沈忘荃大吃一惊,道:“……明明是你自己朝我叩头,习我心法,难道这时候还想要混赖?”
王樵也大吃一惊,道:“我朝你叩头,是瞧在你被供奉在佛龛之中,我那时病急乱求佛,请你保佑我家阿青不要出事,但你根本没什么灵验啊?”
沈忘荃笑道:“我是个被穿了喉咙、锁上锁链,活生生饿死后还被浇铸成金的可怜人,我自己都救不了我自己,怎么能保佑别人?”
王樵一怔,知道他说这话也是理,想到那尊金身看似华贵尊严,实际却惨烈无匹的模样,不由得放软了声音,道:“那你现在是什么?鬼魂么?”他从来不惧鬼魂,小时候祠堂跪多了,反而对祖宗长辈的鬼魂颇为亲切。
沈忘荃摇了摇头,道:“我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一个写在掌心的字。蜗角天地,暂寄一片神识。既然如此,你拜我拜得亏啦,那也没有办法,我拜还你吧!”说罢盈盈下跪,居然当真朝王樵拜还回来。王樵虽然平里洒脱无状,但也知道这人比自己高了三个辈分也不止,当下哪里敢受,急忙道:“使不得!”他思绪一动之间,周遭突然如水银倒置,虚空流转,两人陡然漂浮在半空之中,头顶一上一下,也就无所谓跪与不跪。他自己尚未明白,沈忘荃已经拍手笑道:“妙极!心随意动,我自岿然。你既然不让我拜还你,那你是答应拜我为师,入我一门了。快快,我传你武功。”
王樵生平最怕便是习武,一听到便筋骨发懒,肌理泛酸,五脏六腑里都要生出蠹虫来,想也不想便大叫道:“我不学!”一叫之后发觉不对,急忙补充掩饰道,“老前……不对,那个,沈大侠,沈老师,莫说我身上根本没有一点根基,这辈子都跟武功没缘,我爹为此打断了蘸水的鞭子,更何况你这凤文和我家牵扯太重,我全家性命都搭在上头,无论如何,我是不能学的。”
沈忘荃叹了一声,问:“死了很多人么?”
王樵便将自己家中遭遇,以及其他晓得的部分,大略说了。他知道的不多,只捡了紧要的说明。两人相对而坐,言语似乎只触及片点,对方便明白了他要说的全部。沈忘荃轻轻点头道:“嗯! 王潜山……他是个聪明人,可惜太自作聪明了。但他用的其实不是真正的‘凤文’,而多是我当年开山立派的嫁蛊功夫。想来他后来寻到了我那本《蛊盅纪》,便如获至宝,再也懒得与我虚与委蛇了。”他突然一笑,“嗯,你那天拜我,是为求我保佑你心念念的阿青。你自己学会了绝世武功,还怕不能护她么?那时候还怕她不对你倾心相许?”
王樵心下一哂,暗道你都不知道我心念念的人是男是女,便是神仙想必法力也不怎么行。便道:“这个一来嘛,他自己本领很大,从来都是他保护我,我何苦费这个劲来?二来绝世武功,想必极其艰深,如果它能有捷径,想必也担不起‘绝世武功’这个名头。我资质平庸,为人惫懒,对武学没有钻研之气,即便给了我,也是浪费。三来武功皆求取人性命,我不想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