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樵将信将疑,拧眉道:“不对啊,我这都是有理由的啊……我跟他解释过啊……你说一个那么聪明剔透的人,还用我反反复复晓以利害吗?”
文方寄不耐烦道:“你这粪土之墙不可杇也,别废话了,给我解开!”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候可不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么?都笑旁人看不穿罢了。喻余青的确在躲着王樵,他怎么能不躲呢?他夫人收信后便押车来,还带着小少爷,又恰逢了年节正月,新媳妇和争儿是没见过这些亲戚、没祭过祖的,到哪里都是得一并去见,小少爷利是拿得满钵满手,人人见了都夸。他混在当中,算是个什么呢?王樵是万事不萦耳的,这些事他听到了也不会在意。可多少人看着他眼馋呢,如今的地位,如此的家业,这般的妻子,他王樵油盐不进,装傻充愣,没关系,有这个妇人在,总有吹耳旁风的时候。不知道关于自己和王樵的多少污糟话都叫人倒进耳朵里,姽儿也不过只静静听着,微微一笑,从不置可否。
喻余青觉得他们傻,也觉得自己傻,他对自己说:那不过是个偃偶……她是假的,自己如今也能看出来了,美得没有一丝生气,眼睫下琉璃眼珠子间或一轮,笑起来时像丈量好了的尺度;但……有的时候他又实在觉得心头一冷,像是直觉里有一根弦绷着,因为争儿扑闹着要和他玩耍,缠他教功夫时,她便隔着穿花门远远在檐廊下望来,好像已经看透了他看进骨子里头,那神情令他如芒在背。
“哥哥——!!”争儿站完一炷的马步拳姿,扑在他怀里,伸手要抱,“我做好了!你瞧我呀!你都不瞧我……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他抓紧摇头把念想从脑内挥去,道,“小少爷喊错了,我说过几次了?不能再喊我哥哥了,得叫我青叔才行。”
争儿眨巴着眼,他这点大孩子还懂个什么,喃喃应了,又贴着耳朵道:“那我偷偷这么叫你,不让旁人听见。”
喻余青抱着他信步在宅院里走,苦笑道:“你怎么这么执着……我哪儿像你哥哥了?我跟你爹爹一辈的呀……”
争儿眨巴着眼睛,道:“可是那天叔公夸我说的对啊,他还说……这是个秘密,冥冥……的秘密。”他还不太会用词,还觉得叠字放在一块好好玩,口齿不清地嘻嘻笑起来。
喻余青变了脸色,猛地警觉起来,环紧他腰身:“谁跟你说的……?哪个叔公?”
小孩儿记不起来,他这些日子见的人太多,许多都对不上卯,只能模模糊糊地比划,“胖胖的那个叔公,他带我去见了一个怪人和尚……说要给我压岁荷包呀,我就去了……”他想了想,从脖子里掏摸出一块纯金镶玉、模样奇巧的长命锁,“他给了我这个!”
喻余青拿起那锁细看,不由得浑身剧震:这与寻常长命锁的元宝如意状不同,穿镂雕花,锁芯花镂当中是双鱼戏水,鱼目都是玉珠雕成。他翻过锁背,寻常的长命锁一般都刻有“长命富贵”之类的吉祥词,但这锁后刻的却是“怀玉金鳞”四个字。不晓得的人大约只会觉得这锁造的别出心裁,可他对这长命锁自然再熟悉不过,因为自己小时,也曾有过一模一样的。
争儿在他怀里扭动起来,央道:“我不要你抱了……你捏得我好痛……”喻余青却不放手,厉声道:“到底是谁给你的,和尚是谁?!你带我去找他!”争儿从来都喜欢他,觉得他极其厉害,更兼对自己好得千依百顺,不似父母般严厉,却又不像家里下人那样毕恭毕敬。如今见他浑身气息陡变,仿佛变了个人一般,怔了半晌,哇地一声吓得涕泗横流,哭得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你欺负我,”他抽噎道,“我要告诉大娘,你欺负我!”他蹬着短腿,掉头跑走了。
一个人声从旁侧陡然传来:“是我。”
喻余青猛地抬头,先映入眼帘的是那人肥胖得对习武人来说已然不正常的体态,眼下春寒料峭,他却只着一件单衫,手里攥着个帕儿,脸色绛成猪肝色,显然是内火旺炽,脉象紊乱之故。这人喻余青倒是认得的,只是他三天两头托病,也没见过几次。他便是庐陵王家如今的家主王铿,现在想来,隐约五年前他们该就在薄家见过,只是喻余青却全无印象了;他对那段九死一生般浑噩的日子,也从来不愿多做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