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爷的剑_作者:王白先生(326)

2019-03-22 王白先生

  喻余青道:“我没来前,你不也是一个人喝?”

  “那不一样,我这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啊,否则那小狗儿成日里缠着我,好像没他看着我转眼便要摔死噎死一样,大惊小怪,没一会儿安宁。”

  喻余青一愣,反应过来他在说谁时忍不住撇了嘴角,眉尖的蹙起也放松下来。小方儿变成小狗儿了。“你不和他喝酒反来和我喝,我怕又要被莫名地记恨一层。”

  “酒是要分人喝的,”贝衍舟哂然笑道,“若只是各自尝各自的滋味,同喝一壶酒倒成了相互迁就,白费了那酒工酿入酒中的一番心思了。”

  喻余青喝得微醺,人便敏感,似从话中听出些弦外之音来,可又怕是自己多想了;便问:“你还好吗?”

  “怎么不好,好得很,怕好过头了。无论是那只小狗,还是其他的人,流水的补品关照,恨不能成天把我当个孕妇般娇养起来;好像我不是造楼,而是造人一般。哈,不过转头想来,凭空造出这东西来,可也不是一场生产么?我这一趟,也是要去鬼门关走一遭的。”

  喻余青道:“这天下原本没有容易的事,旁人看得是仿佛一夜之间平地而起、光华灿烂,只是他们不知道容易背后的艰难罢了。”

  贝衍舟笑道:“或许他们也知道,只是不关心。你的成就有可能与别人有关;但你的艰难可能只和你自己有关。”他笑着推了图卷,仰身倒下去,取金笛在唇上吹出个胡乱的调子出来,“还是喝酒吧!若把那难过从肚里掏出来,就像把酒浆里去了醪糟,只剩下寡淡如水罢了。”

  喻余青不免看他,听他唇间吹一个高亢调子,随着山风远远送出去,在明月星间勾连几转,凄楚楚地坠在云中,又如纸鸢般飞到看不见的远处,游游有一丝尚牵。他想着这几个人中,看似最坦荡是贝衍舟,他仿佛把襟怀全敞开给你,不藏一丝一缕;可你偏读不懂他,也正因读不懂他,却反而更为他神魂颠倒;他自己便是这天地造与人间的偃机。那笛声在天地之间缠绕,把月光清辉与楼阁倒影纠结在一起。被火荼过的断瓦残垣早已被拆除,如今已然矗立起全新的骨架,在半山掩映当中桀骜地向外根根刺出。

  喻余青听他一曲毕了,方才开口道:“这么说来,我其实也并不知道你造这楼宇究竟如何艰难,反倒是妄议了。”

  贝衍舟抿一抿嘴笑道:“就像我也艳羡你二人比翼双飞,千难万险也生死相随,甚至不用多一句话的絮烦;我常觉得,爱若贪杯,你俩却总是喝得正好,想必是因为心照不宣;那醇香辣口,不用说便尝得是同样的回味。”

  喻余青摇了摇头。“喝得正好,不过是因为他无所谓,而我不敢醉。心照不宣,不过是因为我患得患失,而他自以为是罢了。”

  “奇了,这是不是你这辈子用在你三哥身上最重的词了?你一副被他始乱终弃的模样跑来,我以为把你灌醉了能听见什么惊世骇俗的发言——最后你只说他自以为是?”贝衍舟毫不压抑地放纵大笑,“你真是好过了头了,王樵是上辈子里积了什么德——”

  喻余青尴尬地透出半脸薄红,也不知是酒色上头,还是当真嗔怒,亦或是怨怼羞恼:“我不是——他不是……”最后他自暴自弃了,“……我骂他什么呢?他本也没做错。”

  贝衍舟露出吃了酸枣般的表情:“他伤了你的心还没错?知道吗?伤一个美人的心,这一条在我这已经够判刻骨锥心之罪了。合辙该他见不到美人儿,美人儿来陪了我。”他嗤嗤笑出声来,唯恐天下不乱地指点,“你就骂‘王樵你这个负心薄幸的王八羔子’!骂出来就舒服啦。”

  喻余青僵在原地,想了半晌,最终嗫嚅地小声抗议道:“…………那也谈不上吧?”

  “你问我我问谁啊?!……喻大侠,你能不能有点豪情!他啥都好你生什么气?你干嘛一气想把他三刀六洞的模样?”

  “我不是对他……我是对自己。”

  “你这样活着,岂不是把所有旁人的错都揽在你自己身上,也太累了些。”贝衍舟叹息道,他看着月轨星盘,心中默默计算。“你往山下看。”

  喻余青依言往山下看。月光照到了前山,凝滞了的工地上堆满了所需的材料,翻开的土壤沟渠像是被挖开的坟墓;这一切都和那矗立半山的楼架连在一起时,却更像是一头可怜的野兽,被捕猎者咬破肚肠,翻开皮肉,剔出骨肋,大啖饕食之后,剩下的不被赏光的残余和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