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空禅师捻须长叹:“善哉!善哉!”他看见这沟渠一通,将救万民于水火,更解后世之苦厄,实在是功德无量的大事,不禁反省自身来,作为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他苦修参禅,神功盖世,数十年来也目睹武林无数惊变,流血漂橹,但自己却曾做过什么?
阳乌子大叫一声,突然抚掌大笑,“好!好!!好!!!我还当小娃娃坑人呢,这般胸襟,天下罕有!!”他看出的是这龙图、龟数、凤文,当真尽在于此,坦坦荡荡,不欺于人;君子一诺千金,却并非愚直可欺。而这份化体为用、天地一指,万物一马的境界,却又远远高于寻常了。
“诸位,有身上种过蛊毒的……”王樵开口说道,气息虚浮不稳,众人急忙转头去看,见他浑身像拆完了骨头一样,疲惫不堪,无以为继,几乎挂在喻余青身上才能勉强行走,都不免大为愧疚。只听他道:“现下巨骨、曲池穴应是隐隐作痛,迎香穴至商阳穴定然脉息壅胀,不可强行运气冲关。请各位面槛而坐,凝观渠阵,依法调息,顺周遭天地之气运转,则毒可自解。”原来刚才诸人受那龙图吸引,一通贯力,真气澎湃运行至自身极限,已将这蛊毒自经脉发至腠理。
不少人一试运气,脸色顿时一层黑气隐隐,自知果然如此,急忙坐下,但仍将信将疑。这蛊毒困扰折磨如此之久,岂能说散就散,说解就解?
王樵面色苍白,但目光莹然,缓缓念诀道:“天之至私,用之至公。命之制在气。死者生之根,生者死之根。恩生于害,害生于恩……”他双手一振,周围六气回转,晦明交叠。不少人心中恍然一动,心想因这蛊而生的恩怨,自堰天灾、生死局,至王家灭门,再至青狐令兜转一圈,自然是恩生于害,又害生于恩,远无止境,若没有人跳出来,便要生生世世,都缠做一个死结了。
“啊……”文方寄不敢置信地抽吸一声,只见他上臂外缘的一大块黑斑逐渐褪去,化作黑色的飞尘,消弭在清朗的月光之下;紧接着,更多人身上的黑记如粉,被风吹散至槛外,落入青山碧水之间。
玉儿缓缓张开双眼,揉揉眼睛坐起身来,像睡了长长的一觉。那片黑影不见了,她从没把世界看得这般清晰透亮过;她愣愣地看石猴像小时候那般在她身边手舞足蹈,上蹿下跳;突然咯咯笑出声来,那笑轻松自如,她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笑过。“他走了?我找不到影子了……”她乱糟糟地说,但眼里亮晶晶的,是少年从未见过的神采。
众人都觉得浑身上下轻盈万分,仿佛镣铐坠地,大赦一遭,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唯有王樵陡然踉跄一步,若不是有喻余青撑着早摔在地上,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来。一个孩子声音哭叫道:“爹爹!爹爹!”扑进他怀里。
王樵抱住争儿小小身子,透过孩子肩头看去,见姽儿远远站在最外层的楼道旁,不敢靠近;见他望来,急忙偏开脸垂头下去。王樵轻轻揉他头顶,道:“争儿,今日也苦了你了,是爹爹对不起你,没照顾好你。……去叫你大娘过来,我有话对她说。”争儿哭道:“大娘说,她从此以后不见我们了,爹,你劝劝她。”王樵点点头,道:“你跟她说,爹要走了,请她来见我最后一面。”
这话把孩子吓得不轻,怔在原地,眼泪滚珠似的掉下来:“爹!你不要走!……是不是争儿做错了?争儿一定改的……”他看见从后面扶着王樵肩膀,把身子借他倚靠的喻余青,气得去扳他的手指,想把他从爹爹身后推开:“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要带爹爹走?”但碰到他手指时才觉得冰凉过分,抬头一看,见他咬着嘴唇,硬忍着眼泪不滚落下来,低声对王樵道:“你们说话罢,我走开一会比较好。”王樵反握住他手,强留下来:“你哪也不许去,这会儿还不陪我么?”
众人心中都颇不是滋味,原本得逃大难、领悟神功、化解蛊毒的欢欣都仿佛兜头浇下一盆冷水,想到恰才他们还鏖战不休,这才拖累他至此,不由得更生愧疚,默然无语。四周静得听针坠地,见他交代后事,实在不忍心去看,都默默转身走开。有几个大夫想要上前查看,王樵苦笑摆手,示意他们不用来了;像是要撑一口气,把最后这些话都说完。
姽儿听到了言语,走近了几步。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眼中也无泪可流。“我对不起你……”她说,但王樵也几乎同时道:“是我对不起你。”他看着女娘一瞬张大了的眼神,苦笑道,“我利用了你,只为自己方便轻松,是个混账,根本配不上你。”他勉强撑起身来,“我能看穿六气变幻,看透晦朔本根,……可我却直到今天才看出来,你不是个偃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