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说得端正合理,可又无礼之极,王谒海向来以十二家族长自居,此时听见这白子居然敢出言讥刺,不由得心下大怒,面上却不动声色,忍着眼角抽动,向黎羽声横过一眼,捻须而言道:“你们无端端要我十二家中的子弟,自然是断难从命。但我十二世家也并非雍言塞听之辈,你们若是受了什么欺侮,倒尽可以说出来,老朽替你们做主:族中不肖子弟,世家之中,持规甚严,但有不肖坏我门庭,视其所为,以族规论处;或逐出家门,或废去武功,或责令修佛,以养心性……”他也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故意以高高在上的态度出言讥刺,明里暗里点出尉迟启珏是犯了族规,才被逐出门庭。但这些邪魔外道哪里把“逐出师门”看做是很重的惩处?不以为忤反以为荣,都大声鼓噪喝彩起来,污言秽语地叫骂十二家都是藏污纳垢之地、掌衙师叔这是弃暗投明,迷途知返,卓有见地。王谒海这一道暗鞭抽了个空不说,反而疼在自己身上,只好憋一口气,听尉迟启珏道:“晚辈如今是‘生死局藏’旦暮衙中的掌衙判官,前程往事,入衙之时都在判簿上一笔勾销。今日前来,不涉私情,乃替八教状提一人姓王名樵,为金陵王氏族长幺子,其人杀害窈月葬花宫下门人一十三位,当得以命相偿。”他顿了顿,唱喏道,“蟪蛄生死,朝夕旦暮,晨昏颠倒,其法犹在。”这几句是旦暮衙的判令,此令一出,便是这生死衙门接了状子,替人报仇索命来了。原本这几句索命词总是毛骨悚然,然而被这位不似人间客的尉迟启珏念出来,却如闻金玉溢声,仿佛一个偈子。
王谒海料定他们来寻王樵,还能为了什么别的,自然是着落在他身上王潜山传下的凤文中的机关里头;而对方居然栽赃手无缚鸡之力的王樵杀了什么一十三人,则更令他哭笑不得。他这位世侄孙,若是提得起杀人的劲,又何愁武功落得一塌糊涂?当下只是冷笑,道:“你说他杀了,他便杀了?若我说他没杀,又当如何?”
尉迟启珏抬头看他,一双淡至发蓝的眸子在阳光下水精也似,道:“王老前辈,王樵一案,不过引子。他身上的命偿,何止十三之数;你我都心知肚明,何必拿在青天白日之下来说。若您愿意拿这桩来解,我们便着落在他身上,死生一人,这状子便结在他这儿;若抵不了这一场,那株连之下,便是九族了。”
第二十四章 此情堪三问
王谒海心道,你们这群邪魔外道,难道不曾杀了金陵王家九族?杀都杀了,这会儿居然拿这话来吓人,也太欺侮我十二家无人。但他不大想要把“金陵王”的事给揽上身来,徒增麻烦。十二家名门正派,持身立正,自然万事要做表率。这事但凡牵扯下来,那与这八教的梁子便算是结下了,日后还不知道有多少麻烦。若是八教单一而论,虽然行事乖张,却也不足为惧;但如今他们在旦暮衙的主事之下,居然连成一气,那便难以消停。因此虽然这白子把话头上引,他却偏不上这套子,只是咳嗽一声,动了动脸皮,道:“若是不交出来,你们又能怎样?”
尉迟启珏也不答话,只是微微一躬身,把手一招。那乱糟糟人群突然后队变前队,从中挤出百十辆模样古怪的小罐车来。八教之中,“鬼斧吕”擅机关,这罐车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推起来轻轻巧巧,却着实有着相当分量。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人坐在一辆极尽繁复夸张之能的大车之上,道:“谒海兄,好久不见啊!不知阁下这栋蜚声武林的十二楼,是钢铁铸的,还是石头垒的呀?今日也让老弟开开眼吧!”说着手上一指,有一辆小车便突然冲出人群,朝着旁边的空旷山坡撞了过去。
这一下动静颇大,人们都不知道葫芦里卖得什么药,齐刷刷向那车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车撞上山坳的一块大石,突然砰地一声巨响原地炸开,居然将那块大石炸成了齑粉;无数细小引子从车子的罐身之中化身火球窜飞出去,霎时那一整片山地草皮尽皆着起了火。
楼上众人都啊地一声叫喊,看着抵在楼前这么多辆小罐车,心中各自觳觫,暗道若是这么多辆车一齐撞来,这楼便是钢筋铁骨也铁定被炸塌了。即便拿人去挡去填,这山一旦都烧起来,土木建造的一栋楼也同样保不住。只是这玉石俱焚的法子,若不是痛恨对方到了极点,又怎么能使得出来?王谒海面皮皴动,冷笑道:“听吕忡老弟的意思,若是我们不遂了你们的意,你们便要放火烧山,焚了我家相传百年的这座十二楼?那时候我十二家子弟只能拼个鱼死网破,族中上下更千余口人世世甘休,这梁子怕是结不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