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曙耿迷茫地问:“可是要如何是好?人是复杂的,无可避免地会受到影响,会因为不可控的变故而面目全非。”
那慈悲的老人将手放在他的头顶,只是道了句:“庭院里可只有这棵树啦。”
“那又该如何呢?多年辛苦,竟成死树。”温曙耿仰头,陷入迷雾。
那日,师父最终没有告诉他应当如何。
而他,错失了五年。当日那十五岁的孩子,长成了如今这样。最重要的五年,他没有在他身边。
青山白骨。这山上,全是顾枳实荒唐行径的罪证。师父一语成谶,几乎像个笑话。
但他疼,心疼得快要死掉一般。
他的枳实,他那样坚韧而又脆弱的枳实,到底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寻找着他啊?
心如死灰与死灰复燃之间,隔着剧烈的悲喜。
他定是无数次在水面见到月亮,便欣喜地去碰,却只是徒劳,无能为力地见到倒影破碎了。
永远也触摸不到,是这个世间最无情的诅咒。
而他的枳实,就在这样的诅咒里,挨过了五年。
温曙耿心上仿佛有着一把长长的锯子,拉来来去,拉得鲜血淋漓。
树不开花了,树从中间烂掉了,不怪树啊,都是他的错。是他把树根泡在了黑水之中。
“温公子,夜深了,您回去歇息吧。”身后轻轻响起一声。
方敬提起灯笼,恭敬立在他身后。
温曙耿有些发怔,半晌才道:“好。”他立起身,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又道,“明日可否麻烦你带几位弟子来将骨灰坛尽数挖出?我想送他们回乡。”
方敬应着:“是。您放心。”
从此处山岗往下望,只见山下犹如星火倒灌,熊熊烈火,燃烧得漫山遍野都是。
“这是?”温曙耿迟疑问道。
方敬道:“李泓歌带兵上山,想要偷袭于我教,不过我教早有防备。”
他胆大至极,将顾枳实之令抛至脑后,甚至添油加醋道:“温公子不必担忧。虽只有教主一人应战,料想他武功盖世,必能留得全尸。”
温曙耿闻言趔趄,恍惚间扶住树木才站稳。
方敬满腹牢骚,心中早憋屈至极,手掌血算得了什么?那郑家村的人俱是领了吞云教大笔银子,自愿来的。虽死于非命,却也并非教主之过。
他还要再道几句,看向温曙耿,却发现方才脸色苍白如纸的人已经不见了。
风声呼啸,方敬抬头,只见枝头摇晃不止,那人早踏风而去。
比他想象中,却要快得多。
......
野草被烧得痛了,狰狞地在火焰里地扭动,终于得救,猛地一湿,叶片儿垂下,流下一股液体。
触目惊心的是,那火灭了,草却更红了。血液在草丛里聚起了小小一潭,倒影出无数箭矢,从空中嗖嗖飞过。
冷铁与箭头撞击的声音随即响成一片,骚扰耳际,让人烦躁异常。
偶有撕裂的微弱声响隐匿在风里。铁箭头没入肩头,带出淋漓的鲜血。那个坚毅的肩膀,却似乎不痛不痒。
那人浑身是伤,鲜血染红他的衣襟,侧脸在这烈火场中被映得异常深邃。
他只身而来,狂妄之至,受尽轻蔑,却直到现在还定定地站着,站在......尸堆上。
大火烧得妖异,血腥气令人作呕,这场景是如此丑陋。李泓歌微微抬头,看向天空。地面火海肮脏恶臭,而天上则皓月当空。
这夜又是十五。接天楼该有簪月之景。
李泓歌握紧剑柄,心中感到有些凉意。他的哥哥,在荣光里成长得无坚不摧,正直无私。
就像头顶朗朗清光,经久不绝。
而他像极了这火,哪怕烧尽四野,也敌不过一场骤雨。
但又如何?只要有了这清朗月色,他便不会畏惧乌云密布,风雨来袭。
他对着那人遥遥笑了一下,仿佛还是初次见时那般风度翩翩:“顾兄。”
顾枳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右手中的剑上头,有一道血液缓缓滴落。
李泓歌一步步靠近,意态悠闲,嘴角始终噙着笑意。
火堆里劈啪作响,枯草和树枝在燃烧中发出的清香,隐约夹杂在血腥味里。
气氛甚至有些宁静了。
这战场,终于只剩了他二人。
李泓歌怜惜道:“以一当百,果真英雄。”他可惜地蹙起眉,“但你又如何凭借这残破之躯,来与我对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