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枳实尚且听得心烦意乱,宋子玉更是满腹怜悯。
顾枳实心中疑窦未消:他为何忽然自绝献祭?那是什么阵法,难道能叫死者回魂?
他不似宋子玉心软,兴许有些感叹人世无常,但更多的,他憎恶这人卖儿子,更恨他让自己的师父险些遇难。
一切正乱作一团时,皮靴子的踏步声却格外清晰地响起。一黑衣男子行至那小儿身前,手持着那张卖身的白纸,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声线道:“我买下你,给我家小姐当书童便可。你爹我们会替你好好安葬。”
顾枳实微怔,那男子衣襟上暗纹浮动,剑形刺绣隐隐闪现在云纹之上,分明是吞云教的弟子。
顾枳实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人,见其衣着装束与寻常弟子无异,生得端正,不像是歪门邪道蓄意冒充。可他们吞云教内除方始影外皆为男子,何来小姐一说?
那小孩双目通红,瑟瑟地往他父亲的遗体后缩了缩,分明是畏惧的样子。他小声道:“我不卖。”
白衣弟子面无表情道:“乃父既已写下白纸黑字,便算作遗言。小小年纪,便要违逆父命不成?”
小孩儿泪水迷蒙,崩溃般大叫:“爹爹才不是要卖我!他只是为了寻回我娘亲!”
那弟子只是拿出了钱袋。
小孩儿往后躲得更凶,抓着那老妪的胳膊:“嬷嬷救我。”
那老妇心疼小儿,做悍妇状以老母鸡护崽的姿态道:“我先买了!孩子跟我走。”
黑衣弟子不紧不慢地瞥她一眼,抖抖那白纸:“上头写着二十两,如此多银两,你可拿得出来?”
老妇黑了脸,愤愤地瞪着那弟子,强撑着道:“怎么没有!”
黑衣弟子只是眼神示意她:拿出便可。
那老妇衣着朴素,自然拿不出银两,支支吾吾地把孩子往身后藏。
宋子玉看得冒火,正要出言相救,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我有银子。”
温曙耿不知何时醒来,他虚弱地靠着顾枳实,冲那小孩儿招招手:“过来。”
那小孩儿发着抖,畏惧地看着温曙耿,想到刚才他温柔递给自己的糖葫芦下意识以为他是个好人,再念及他爹爹见到此人时的疯癫状,又犹豫着不敢动。
温曙耿便对着那弟子,掏出了钱袋,神情淡然:“我有银子。”
那弟子皱眉,显然对他此举有些发怒:“这位公子,总得要讲个先来后到吧。”
温曙耿一笑,兀自扭头对顾枳实道:“我讲先来后到吗?”
顾枳实见到记忆中无比熟悉的笑容,刹那间心头万般滋味,未及思量便顺着他的意道:“从来不讲。”
温曙耿挑眉,轻轻推开他扶着自己的手,站直了道:“正是如此。”他惯会装一副纨绔子弟模样,虚张声势,暗充霸道。
接着却换了副正式的神情,冷傲又绝不盛气凌人,他对着那弟子道:“买卖之事,岂能以活人为货物?我即便有二十两,我也不配买下一条命。抱歉,你也是一样。”
那弟子自然不服气,正要动怒,顾枳实便站到温曙耿前头,轻声重复:“抱歉。”
正是温曙耿从前教他的那样:礼不可废,但绝无退步的可能。
那弟子却也并非什么粗野莽夫,与顾枳实目光对峙着,实在敌不过对方的沉静和不容抵抗,寻思着这人并非能够随意拿捏的小鱼小虾。
他识时务,便转向那小儿,和蔼道:“跟我走可好?这并非买卖,我家小姐温文尔雅,性情和顺,做她的书童,她定不会亏待你。”
小儿仍旧不语,怯怯弱弱地盯着地面。
顾枳实按捺着心思试探问道:“你空口白话,如何叫人相信?你家小姐,姓甚名谁,如何证得温文尔雅?”他质疑,“若真为大户人家小姐,何必大费周章当街买此小童?”
顾枳实身处高位,见过他的弟子并不算多,显然这位从未见过他。那弟子冷笑道:“闺阁小姐的名讳,怎么能叫你知道?”
见对方并非无知狂妄之徒,顾枳实若不表明身份恐怕撬不出什么消息来,便不再浪费口舌与他言语。
温曙耿这时便自顾自走到那小孩儿身前,温言细语道:“你若不愿跟他走,可信我?”
小孩儿尚未开口,那老妪便防备道:“无事献殷勤,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