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努力地睁开眼睛,却看到对面那老人,脸上有着奇异的光彩——
天光正亮,她残存的一点点视力叫她隐隐约约见着了那件自己替儿子缝制的衣裳。
咧开嘴温柔地笑着,她管也不管胸口的伤,竟伸手去摸温曙耿的头发。铁一样的触感,冰一样的凉意,激得温曙耿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用着一个母亲所能给予的最深最沉的爱,她抚了下温曙耿的头发,慈爱无比地道:“儿子,好……好……”
灵魂受了抚慰,霎时复体,再不敢轻易逃离身躯。温曙耿稍稍好转,却看见那副衰老的身躯狼狈地跌落到了地上。
这里有一位母亲,死掉了。
温曙耿鼻子酸痛到极点,在一瞬间他痛哭失声。她没说完的话,应该是:“儿子,好看。你穿娘做的衣裳,真好看。”
宋子玉抱起他,踢开身边人,和那名不知名的侠士一起,挟持着许均出了牢房。
任凭他们交谈,温曙耿都恍然不觉。他痛到极点,肝肠寸断,就只有行尸走肉般任宋子玉揽着他。
外头天色尚明,倾泻了满身,将一切黑暗里看不分明的东西照得清清楚楚。
宋子玉蓦地停下脚步,看着温曙耿,他脸上流露出十分隐忍的痛苦。
温曙耿冥冥中感觉到了什么,他低下头,缓缓看向自己的衣裳。
一阵凉风吹来,劈头盖脸地将他裹住,似一条浸在雪里的纱巾,贴着他的脸颊,凭着那里的温度融化了,淌出无穷无尽的水来。
那一辈子没听说过男子相恋的女人,那小门小户出身的寒酸妇人,那睁着眼发愣的母亲,到头来都没明白她那温柔上进的好儿子怎么就断子绝孙了。可孩子,娘愿你事事顺遂,称心如意。
在料峭的寒夜里,老母亲藏起懦弱的泪滴,帮着那为世不容的儿子同世俗大胆地反抗——亲手缝制了一身鲜红的嫁衣。
作者有话要说: 小温很生气,争取下章让小顾跟他见面哄哄他。
第23章
那伪装成家丁的男子原是名江湖侠士,唤做李泓歌,他游荡至此地,听闻了这桩丑闻,心下怀疑,于是潜伏入许府。
闹明白这许均原来是在行邪祟之事,他及时阻止,才使得献祭未能成功。
他在这府中待了几日,早弄清楚许父许母被关在何处。于是捡了绳子将许均捆着,又同宋子玉一道放出了那被囚禁的父母。
大堂之中,许均被五花大绑了,躺倒在地毯上。许父许母面色铁青,狼狈地坐在他面前。
终究是亲子,却如此不孝。被外人看着,两人心里既苦又恼。
宋子玉扶着虚弱的温曙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冷眼瞧着那许均。常百道所说的事情竟是这般不堪,“至爱哄骗至亲献祭”,如此荒唐。
且不说这阵法是否可信,纵能换回那秦姓书生,人家的娘却因此去了,他能心安理得地和心上人长相厮守吗?
许父瞪着那地上神情冷漠的儿子,厉声喝道:“逆子!你都作了什么孽啊!”
许均挑起细长的眉毛,依旧毫无悔改之意,他嗤道:“凡夫俗子怎知我与擎柔的感情。作孽?呵。”
许父气得浑身发抖,这儿子自小被娇纵,他从未打骂过这小子,怎知他这般不懂体恤父母良苦用心。“你还不反省!与男子行那等腌臜事,我都替你恶心!阴阳调和才是正道,你偏偏要走那邪道。你胆敢囚禁父母,这家业我不要了!我明日便捐给官府,你给我滚出去!”
许母含着泪,替老爷拍着气得起伏的胸脯,又捏着丝绢去揩许均蹭到地上脏污的脸蛋,她颤声哭着:“天呐!你这天煞的小孤星!你要气死爹娘啊!”
她恨得掐了下他的脸,立马又心疼得替他揉着:“你做什么偏得喜欢男人?听娘的,咱明天就跟李家小姐见面,男人硬邦邦的有什么好的!”
宋子玉气得双目赤红。旁人的家务事他本不便插手,可这夫妻俩说的什么话?
有一位母亲,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儿子之后,因为这残忍无情的许均死掉了。他们竟然还只关心自己的儿子能否爱恋女子,传宗接代!
难怪这许均如此行径。许父能眼都不眨地暗通官府,杀死秦擎柔。他的儿子竟也一脉相承的自私、残暴。
宋子玉从来是正人君子,鲜少有在人前失态的时刻,这时却哑着嗓子,极其难受地从喉口溢出一句斥责之词:“男子能否相恋有何可争执的?他杀了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