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枳实觉出他情绪的变化,却也不知是何缘由。但那人言辞间明显没有之前亲热了,他心底也难过起来,不敢再顶撞,只驾着马慢慢地往前行去。
行了几个时辰,两人一直无话。顾枳实倒没觉得憋屈,只是有些心疼温曙耿,又气自己傻子一个,不知哪里出了错惹恼了他。
途经一片芦苇荡,苇草生得繁茂,随风飘扬。远远望去,湖中水色迷蒙,雾气缭绕,恍似人间仙境。
一点晶莹落在顾枳实睫毛上,很快便消融了。接着再愈来愈快,雪片飞来,落了满肩。
顾枳实扭头去问温曙耿:“冷不冷?下雪了。”
那人鼻尖正落了片雪花,小小的六角,似乎因他的体温极低而迟迟没有融化,衬得他鼻梁挺直。
而头发上也缀着雪花,一片片错落散在其上,乌发愈发黑,而雪色愈发通透,那双眼睛含着雾气,不知是冷的还是什么,正看向他。
哪里还记得方才的一切,顾枳实怜惜不已,自顾自地拂去了雪花,将他的斗篷领子系紧。
温曙耿心里五味杂陈,顾轶太温柔了,他只好撇过头去看那大雪纷飞中的芦花,轻声叹了句:“已经是元辰了啊。”
顾枳实心一跳,已经是元辰了么?
旧日的记忆齐齐涌上心头,他不觉眼中发烫,直直地看向温曙耿。从前,每年他都陪着自己啊。如今又在一起了,哪里还有什么不知足的呢?
温曙耿独自赏雪,身侧人一语未发。马停着,只在原地打转。雪下得更紧了。
突然,他听到个低声的轻唤,像是请求似的,压抑又渴求地征求他的意见:“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这语气十分不一样,温曙耿从没听过他这样说话。于是侧头去看他,见到那少年颊边泛红,眼里粲然如烟火,紧握着衣角,如同孩子一般,露出怯怯又极其期待的表情。
他要说什么呢?温曙耿觉得有一种异样的温情涌上心头,但有些熟悉,仿佛从前常有这种情愫。
那高大的男子已然长大,但他小声地、窘迫地、哀求地道:“今天,是我二十岁生辰。”
师父错过了他的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及冠,可以不错过吗?
温曙耿愣了许久。顾枳实做好了拥抱的准备,却始终怀里空着。接着,温曙耿下了马。
他最近生着病呢,瘦了不少。只是站立着,依旧挺拔潇洒。脸色有些苍白,却比雪色好看,他立在漫天大雪中,站在马前,对顾枳实道:“下来。”
顾枳实没来得及伤怀,没来得及忐忑不安,便听从师命翻身下马,一如往昔。
那男子一步步行至水边,顾枳实只得跟在身后。
拨开芦苇,任毛绒绒的芦花擦过脸颊,温曙耿的身影十分沉静,甚至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里,在这底色不容压过的纯粹的白里,也独绝而出。
在湖泊边上,温曙耿寻觅许久,最终挑了颗与众不同的石头。他毫不介意地坐在湖边,撩起衣摆,取出匕首在石头上刻着什么。
顾枳实伏在他脚边,近乎虔诚地看着他的动作。
末了,轻轻吹去粉末,温曙耿将那石刻递给他。
那石头表面圆润光滑,一点多余的杂质也无,底部平直齐整,被削成四方状。美石为玉,这便能算一块天然去雕饰的玉石。那上头是温曙耿行云流水般的篆刻,那字率真含野趣,衬极了这石头。刻的二字正是顾轶的名字。
温曙耿轻声道:“这倒真是雕虫篆刻了。”他看向顾轶,“送你一方印章,粗陋不堪,请你别嫌弃。”
顾枳实哪里会嫌弃?他急急地道:“才没有粗陋不堪。”
温曙耿解下那枚此前顾枳实赠予他的玉佩,拿在手中,细细端详了一番,那玉质上乘,细腻温润,自非顽石可比。他玩笑道:“投我以琼瑶,报之以劣石。真不像话。”
顾枳实无比珍惜地抚摸着那精细的镌刻,将它贴近心口,认真地反驳:“不是劣石。是你送我的,刻着我名字的奇石。天地间,唯此一颗。”
他的语气珍重而纯真,实在叫人动容。
温曙耿听着,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无奈地笑了。跟他置什么气?知己或是……,有什么分别。这个人的眼里,由始至终地装着他。
看清自己的感情,不就够了么?温曙耿对上顾轶清澈的双眼,像他之前请求的那样,凑过去轻轻地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