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大手在枳实屁股上一拍,吓唬他:“你师父这病来得凶险,大夫千叮咛万嘱咐要细心保养,你可别冒冒失失跑进去了,病情加重了可不是好玩儿的。”
他又嘱咐道:“没事儿自己去练功,别成天待在这院子里,病气沉沉的。”
殊不知林杨自作聪明的一番话,害苦了顾枳实。他整颗心都要死掉了,他哪里想到,师父这病竟真的那么可怕。
他惊惧不已,像只绝望至极的小兽,彻夜守在师父门外。
入夜院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凉风吹落的海棠花落了一地,又被吹到他脸上,跌到手心里泛着幽幽的色泽。
顾枳实扒着门,听到师父的咳声几乎心如刀绞。他把海棠花攥在手里,他想到师父为他念的诗句。
他那么矮小,却爬上了树,艰难地在树杈上挂上灯笼。
院里海棠正红,烛火映照下,凄婉得惊心动魄。
顾枳实泪流不止。他第一次哭,为了他的师父。男孩儿在树上哭得抽抽搭搭的,他不停地抹着眼泪,可眼泪又更凶地涌出眼眶。
他既狠厉又无助地许下誓言:“师父,你要是死了,我也不要被你落下。”
转瞬又是五年前那个场景。顾枳实冷汗涔涔,徒劳地伸长手臂。可他的师父,只能够仓惶、无力地再看了他一眼,便直直坠落。
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怜悯地说道:“顾枳实,你弄丢师父了。你不是死也要同他一起死吗?你为什么不死?”
顾枳实又如同当年那个无助的孩童,他缩成一团,紧紧抱住四肢,呜咽不停。
温曙耿被勒得生痛,缓缓睁开眼睛,他感觉后背好像湿了一片。
回过头,只见顾轶死死地搂住他,紧闭着眼眸,神情痛苦难挨,温曙耿一怔。
薄薄的天色从窗外投入,还泛着一层青色,晦明阴冷。
他听到顾轶从牙关里溢出一句疼痛不堪的呼唤:“师父……”
温曙耿忽地忆起昌州时,他俩一前一后步出客栈,顾轶神情沉痛而坚毅,眼里火光熠熠,他深深地看着温曙耿,说道:“我不会认错那个人。”
时间一点点挨过去,顾轶的手渐渐松了,仿佛从梦境中挣扎而出。温曙耿轻轻地掀开被子,下了床。
洗漱好后,顾轶犹自沉睡着。估计是酒劲儿还没过去,他这日睡了很久。温曙耿在他眉间映下一吻,推门出去。
李泓歌住宅颇大,温曙耿在花园闲逛了一圈,顺着假山围绕的小径走了过去。虚阳城气候温暖,这时节仍有未经打理的野蔷薇开至繁盛,紧挨着乱草丛生的池塘,粉白色的花儿镶了一圈儿,芬芳四散。
那儿正有一大片空地。周遭花枝轻颤,云雀乱飞。剑意所至之处,空气凝滞。李泓歌在舞剑。
温曙耿饶有兴趣地多看了几眼。李泓歌虽出自天下第一庄,剑法却也似这不经雕琢的庭院,野趣横生,并不像世家子弟。
而那步法飘逸中仍带着孤寒,隐隐地透着凌厉的锋芒。
李泓歌瞥见他,朗声一笑:“温兄莫要笑话我,我的剑法实在不成体统。”
“极妙。”温曙耿亦带上笑,“体统算什么?别具一格,才能独领风骚。”
李泓歌收了剑,却横陈于手中,看向温曙耿,道:“泓歌想领教领教温兄的剑法。”
温曙耿自不推辞。接过剑,刚挽了个起手式,却猛地顿住,目光闪烁不定。
李泓歌疑惑问道:“怎么?”
温曙耿看向他,心里顿时涌起一阵无比怪异的情绪。
他过目不忘,方才已将李泓歌的步法牢牢记住。握住剑柄时,他想效法李泓歌舞一套相同的步法,却陡地发现:
这步法与他的梦境里,那踏碎虚无之地的步法,一模一样。
第40章
“怎么了?”李泓歌见他神色有异,关切问道。
温曙耿目光投向他,心里忽地生了些难以言喻的情绪。他被困在那冰天雪地麻木不堪的梦境里,无人能唤醒他,日前那一成不变的梦境终于有了变动。
有人踏碎了那地方,闯进了那里!活生生将那无休无止的噩梦撕开了一个口子,叫他陡生希望。
李泓歌为何会那步法?难道,梦中那人便是他?
他不觉有些失望。
深渊之下,曾有一道光落至眼前,他拼命地去握住,满怀希冀。眼前的人,文质彬彬,俊逸谦和,亦与他志同道合,并不是粗野卑鄙之辈。可温曙耿没来由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