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他说,疲惫而平静,“我进去时芦幸刚好按下了警报。”
张骆驼在黑暗中眨眨眼。
“赵一他们冲上来,结果只看到了我和芦幸。她气坏了,试图问芦幸有没有看到过我。芦幸遵守了承诺,他什么也没说。她自己搜查了一圈,但没查到什么。她又问了我,我对她说你已经死了,我可以离开了吗?她看起来有些犹豫,但是还是放我走了。我为了避免他们跟踪,在市内多绕了几圈。”
“甩掉他们后……”乔德停了停,低下头,他的语气变得犹豫,“……我去了墓园一趟。”
张骆驼转过身去,面对乔德。他在黑暗里看到了乔德的眼睛,它在闪闪发亮、燃烧,一些事打破了对它的禁锢。
他等待着乔德的下一句话,但很久都没有等来。又过了很久,久到他以为乔德是睡着了,开始试探地聆听空气里有没有均匀的呼吸声,乔德的声音才久违地响起来。
“都是真的,我查过了。”他说,语气冷冰冰的,像事不关己。但张骆驼马上意识到不是那样。
乔德在颤抖,轻轻地颤抖,黑色给了他放肆的空间,语言是他最后的壁垒,他的眼睛徒劳地发亮,仿佛燃烧不尽。张骆驼望进去,看到其中的冰原在融化,它们悄然逝去。
没事的。张骆驼轻声说,没事的。他不知道这时除开这个他还能说什么。他凑过去,握住乔德冰冷的手,轻轻抚摸那背脊。但他感觉他的胃像是被人割开,此刻他所有被吞进去的感受都从身体里泄露出来,反噬他的皮肤,乔德的痛苦在他身上再次上演了一遍。
没事的。他觉得他的语言像是无力的树枝。乔德的蓝色丝绒服轻轻覆盖上来,包裹住他皮肤的每一厘米。乔德抱住了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没有说话声,呼吸声,叹气声,甚至没有哭声。但一滴像是温水的东西,侵入张骆驼的脖子上,分散到他的躯壳的每一个地方。在那里面,痛苦像无法分解的分子。
“我在这里……”张骆驼干涩地说,他望向天花板,那因为长年积累的病因而变得陈旧,他安慰道,“我在这里……”他闭上眼,没有说完这句话。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徒劳地安慰,一种感同身受的痛苦钻入脑海。
他抱住乔德,感受他的痛苦,他的头痛剧烈无比,仿佛在撕裂过去,他呜咽一声,忍住那疼痛。这个时候,他感觉到同病相怜的情绪,那像是一个和程序相连的关键词在心中生成。他忽然想起郑郑的话:我和芦幸同病相怜。这时他忽然明白了过来。同病相怜,他永远无法离开这座城市,甚至不知道自己被囚禁。而乔德他们以为自己能离开,而且是在不久的未来。他们满怀期待,四年只是他们人生的短短一瞬。但其实他们面对的是一个谎言,他们只能留下来,被迫的。实际上无论是他还是乔德,他们都无法离开重庆。
他们实际上被关在了同一个笼子里面。
“离开地球,去火星。”
他忽然又想到了那个想法,那想法乔德以为能成真,他甚至想带张骆驼一起回去,离开重庆,回火星去。但其实那念头荒谬无比,他们吹口气就能把它抛开,就像现在。
但张骆驼没有抛开它,也没有把它说出口。
他琢磨着这个词语,他听起来不可思议。
他清晰而深刻地想到一些他从未见过的景色,它们伴随着他的词穷突兀撞进他的想象,撞碎那无声的泪水。
蔚蓝的海水、黑色的极寒夜晚。奇异的像是憧憬的感觉与痛苦一起从他四肢扩展开来。
他看到已经灭绝的鸟儿,轻飘飘的羽毛,它们在黑夜中飞翔,它们是自由的,不受任何东西束缚,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要是他们能像那些已灭绝的鸟儿。
他没有说出这句话,但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呼吸变得急促。他擦干了眼泪,紧紧地和乔德相拥。
第57章 漫游之时(一)
早上张骆驼一睁开眼,乔德已经不在旁边。他摸摸床单,上面的温度已经丢失很久。他心里一紧,坐起来,看向时钟,它在窗帘紧闭的房间里散发微微的荧光。
“星期天,七点二十五分”。上面显示着。张骆驼坐起来,不知所措地左右张望,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他穿好衣服,走进客厅,但暖色调的房间里空无一人,红色的廉价沙发孤零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