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来……?”张骆驼把手背在背后,轻轻地抠着自己的指甲,主动搭话。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该问什么,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他想了想,换了一种问法,“你知道我住在这里?”他刚刚说完就后悔了,乔德当然能知道他的住址,公司的数据库里都写着。
乔德正镇定自若地打量张骆驼的房间,好像在看一间袖珍屋——张骆驼自己很熟悉这里了,三十平米大,棕色系墙壁,桌子很杂乱,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木头的味道。他听到他问话后,低下头来,在风衣里掏出什么,放在桌上。
那是个黑色盒子,圆形,很笨重,张骆驼拿起它,一看就明白了——上面注明是邓丽君的唱片,印有她的名字和照片,中文,黑色字体,被包装的很好。
“我给你送来了。”乔德说。他没说明白为什么来送这个,张骆驼也不明白,乔德就这么突然出现在这儿,带着邓丽君的唱片。他困惑地接过唱片,它质感厚重,唱片上一圈一圈的圆弧的刻痕令人惊叹。
“……谢谢?”他想了想,还是有点困惑地说道,眨眨眼睛。
乔德看起来没把这个感谢当回事,他放下那杯冷掉的茶,迅速地站起身来:“那我走了。”张骆驼看着乔德起身的背影,脑子感到迷糊,乔德的这一仗太过于突兀,很快来,又很快走,而一切只是为了一张唱片。他张开嘴,想说一些挽留的话,但不知道怎么说——他们身后,《甜蜜蜜》流淌着。这让他想起了飞船上,乔德坐在主驾驶,正放着这支歌。
他开口道:“你给的这张唱片是《甜蜜蜜》吗?”
乔德诧异地回过头看着张骆驼,他的头发还在滴水:“是。”乔德说,一贯讽刺的语气。水滴在地板上,张骆驼决定等会儿去擦一擦。
张骆驼舔了舔嘴唇:“我想放一下这张唱片,不如听完一首再走吧。”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朝乔德耸了耸肩。
乔德没有说话,沉默弥漫在半空中,他的表情看起来挺奇怪,像犹豫和不情愿的结合体,仿佛有什么事被拆穿。张骆驼开始有些后悔了,也许他不该这样唐突。乔德停顿的起身正好挡住电子音乐机的狭窄信号,邓丽君模糊的歌声断了断,他们之间忽然安静的只能听见雨声。流动的空气里,那在门口听到过的似曾相似的“嗡嗡”声直达张骆驼的耳朵,听起来像苍蝇。
乔德朝后退了退,重新坐回到沙发上。电子音乐机的信号再次被连接上,“滋滋”的流通声后,邓丽君又开始歌唱,那不明不白的嗡嗡声消失在空气里。
张骆驼明白了乔德的意思,他同意了。他朝乔德轻轻地笑了笑。但乔德转过头去,躲过了他的视线。不过张骆驼现在不太在意这一点,他站起身来。
电子音乐机里,邓丽君《甜蜜蜜》的歌声模糊而沙哑,它断断续续的,像一段缺失的数据代码。
网络上找的她的歌的清晰度都不怎么样。张骆驼走上前,关掉电子音乐播放键,拿出黑色盒子里的唱片,把它放进电子音乐机。网络和本地传输是电子音乐机赖以存活的两大渠道。电子音乐机马上开始读取数据,发出吱吱的响声。张骆驼眯着眼,看着它一一读取数据和文件。起初张骆驼以为不行,屏幕一闪一闪的,偶尔跳出数字,蓝屏幕变成黑色,像中毒一般。但五秒钟后,蓝色屏幕恢复如常,跳出缤纷信息,显示开始传输至网络。很快地,数据传播完毕,碟片停止转动,房间里出现一刹那的寂静。
一片滋滋声响起,不长的停顿后,前奏溢出,清晰的歌声闪着蓝光,音乐浪潮涌进房间。
张骆驼拿着黑盒子,到沙发的左边坐下,乔德在沙发的另一侧,乔德在沙发的另一侧,离他一米远。乔德的表情在歌声里显得少有的平静。张骆驼看了他一眼,乔德注意到了,他回看了张骆驼一眼,却没有讽刺,蓝色光线覆盖在他冷冰冰的唇角上,他的视线从张骆驼滑到他手上的黑盒子上,只是沉默不言。
张骆驼猜也许是因为这歌的原因,在歌声里讽刺别人是见很难的事。唱片的歌质要比网络上的好十倍,张骆驼能听清楚歌里的每一句气息。张骆驼轻轻靠在沙发上,在这沉默瞬间,他抬起头,让歌声覆盖肢体,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像沙发是座孤岛,是已经消失了的南极或北极,乔德和他在上面共存,音乐夹带蓝光阵阵拍来,这刻他们是同伴,没有争纷、过敏事件等等。只有金色的歌声如数据层旋转而来,飞速覆盖在他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