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挨个移到房间的各个角落,毛毛、堆满各种东西的修理桌、装满修理工具的修理盒、照耀出远处辉煌夜景的玻璃窗。
但他似乎没从这些细碎的东西里发现什么,于是又再次起航。
墙面上挂着的各种海报、箱子里各式各样的老式唱片。他一一将它们分析了一遍,再无情地丢开。
然后是电视。他看着电视大约三四秒,从它的屏幕到它底部那块被打开的存储器接入口。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它很久。
接着,乔德的视线像是从网络的另一端遨游回来般,视线重新落在张骆驼身上。他从张骆驼的脸看到脖子,再看到手,他看的很快,仿佛只是平淡无奇地扫一眼,但他扫过张骆驼的右手时,速度一下放缓了。
他看着张骆驼紧紧握住,甚至有点捏出汗的遥控器。
他的视线顿住了。
“你为什么拿着电视遥控器?”他问道。
张骆驼心中咯噔一声,他轻轻地将手臂移到背后,避开了乔德的问题。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今天来是为了给我说什么?”张骆驼假装轻松地问道。
他们之间忽然沉默了,这间三十平米左右的小房间铺满沉闷,连毛毛也停止了跳跃,它感到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很远处有断断续续的音乐声,那是间断整夜的胶囊旅馆广告的叫卖。
不知道是谁先动起来了,也许是乔德,也许是张骆驼,但总之他们之间有一个先动了,接着另一个也开始动。
乔德敏锐地看着遥控器,说:“把遥控器给我看看。”
张骆驼摇摇头,将手背在后面,朝后退了一步。
乔德往张骆驼的方向走了一步。他伸出手,想拿过遥控器,张骆驼很快闪避开来。乔德的手轻轻抓住了骆驼的胳膊,张骆驼想要挣开他,却发现乔德的力气过分大,于是他将遥控器藏在自己的背后,用手和背的力量压住它。
张骆驼喘着气,他抬起头来,发现现在能近距离看到乔德的样子,他灰色的眼睛、阴沉的脸颊、薄薄的嘴唇,这一切让张骆驼不知不觉想起重庆的天空。他艰难地移开眼睛,发现乔德的手出乎意料地冷,连带乔德握着的张骆驼的手臂也一起变得冷冰冰的。张骆驼试图挣脱他,再朝后退了两步,死死握住遥控器。
乔德再走过来。他移到离张骆驼更近的地方,将手伸到张骆驼的背后,张骆驼的手艰难地左右挪动,像跳地雷游戏般躲过乔德的追击。张骆驼朝后退,一直朝后退,没有看后面。他不知道他后面有没有障碍物,也不知道他能退多久。乔德的脸让他想起那一天,他看到曾林倒在地上的那一天,乔德走进来,身后是安保人员。但有一些不一样,张骆驼说不清楚哪里不同,他只是隐隐约约地这么感觉到。
他身后似乎有东西,是一个板凳或者垃圾桶,但他来不及想就绊了一下,朝后仰去,他死死地抓住遥控器,想要保护它,但仍然无法避免在他落地的最后一刻它从他的手上飞了出去,摔到地上。
“碰咚。”
毛毛粉色的绒毛在房间飞舞,它以为那是个捕捉游戏,从沙发上一跃而起,追逐那个遥控器。
张骆驼感觉不到痛,甚至还很轻松,因为一个柔软的东西在垫着他,像是毛毯之类的。
“嘶——”他轻轻吸一口气。那是乔德的手,他在张骆驼快落地前将手垫在了他的脑后,而另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他的胳膊,于是张骆驼没有直直地倒入地上,而更像呈一条平躺直线落水的人,差一点点就会掉入水中,但是因为被拉住得到了拯救。张骆驼艰难地喘气,为此感到惊魂未定地看着乔德,乔德蹙着眉头,也一样看着他,他们在这昏暗的粉色光线和黑暗的掺杂下凝视对方,很久都没说话,只是气喘吁吁地看着,像是忘记了刚才的打斗和争夺。
乔德轻轻弯下腰,让张骆驼平缓地躺在地上,再把手从张骆驼的脑袋后抽出去。
张骆驼能感觉到背后的冰冷。一片寒冷的地板,犹如躺在手术台上。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乔德,乔德没有在张骆驼倒地后站起来,而是半跪伏在他身边,从上方望着张骆驼。他们互相看着彼此,没有谁移开眼睛,远处飞船低低飞行的鸣叫穿过他们之间。张骆驼注意到乔德的下眼睑,乔德的下眼睑单独看很突兀,但融合在他的脸上非常合适——张骆驼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混乱的想法,他喘着气,视线胡乱地划过乔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