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呀,陛下圣明。”玉无痕嘴角含笑,夸得毫无诚意,“臣今日占星时发现帝星黯淡,便为陛下卜了一卦,下下签。陛下可要听?”
“神官都将朕请来了,你说朕会不会听?”慕容澜踏过落满符灰的地砖,走到玉无痕的面前,神色淡淡的。
玉无痕甩袖,浑厚的内力倾泻而出,避开慕容澜和地上的珠玉,将灰烬卷起,从天窗中送了出去,在帝王愈加不耐的神色下再次开口,吟诵出那句卜辞:“月照天书,忽遭云雾,前路神鬼难测,唯得篁径润玉,方可破解。”
“篁径润玉……”慕容澜重复了一遍,心中似乎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来得及抓住,也不去纠结,轻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朕从来不信,朕的命、还有国祚,全都与缥缈的星辰相联系,简直笑话。”
玉无痕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轻叹一声,将占星杖当做盲人用的竹杖,摸索着往楼下走:“陛下,臣还是那句话:爱信不信。即便不信,也要心存敬畏。”
慕容澜没有动,他站在满地珠玉之中,看着国师的背影,问出了这么多年来一直想问的话:“那国师说说,大魏、还有朕,剩多少寿数?”
玉无痕没想到他会问得这么直白,身形一顿,沉默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才缓缓开口,原本清越的嗓音变得有些低沉,仿佛染上了岁月的沧桑,却不带丝毫个人情绪:“陛下已经即位八年了,如果臣说,陛下等不到第二个八年,陛下信不信?”他只是这出戏的旁观者,即使知道了结局也不能去改变,自嘲地笑笑,“反正陛下也不信臣,又问臣做什么呢?”
这话说得挺含糊的,其中的深意只能由慕容澜自己琢磨。
因为不知道要追溯到多少年前,玉家家主曾在那个山河破碎的乱世之中,向神明立下誓言:辅佐历朝君主,无他念,无欺瞒。玉无痕不能违背誓言,但他可以选择不回答。
拢在袖中的手轻轻勾住小巧玲珑的龟甲,他其实不止算了慕容澜一个人的命数,但轻易泄露天机太过无趣,他只是想在漫长的生命里找点乐子,并不愿意被病魔苦药再次缠上个几十年。
龟甲之中本来有一张字条,也是一句卜辞,却是下签和上签合二为一——鸟被笼牢,凤鸣岐山,更望他乡求用事,千乡万里未回还。
玉无痕也没见过这么奇怪的卦象,想找那个小朋友探讨一番,顺便教他六十四卦,却被慕容澜搅得兴致全无。他轻哼一声,嘀咕了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不再搭理慕容澜,回紫微宫去了。
第五章 逼迫
南衡曾去岭南王府想要安慰安慰谢明珏,却被元斐以“世子身体不适”的理由拦在府外,再见已是在三日后的朝会。他听着礼部侍郎弹劾工部尚书在有男妻的情况下还欺骗他姐姐的感情,觉得有些乏味,却见少年垂首站在百官之中,看不清楚脸上的表情。
魏国民风开放,对龙阳之好接受度极高。然而法律规定,娶了男妻需一心一意地待他,不能再娶妾,这也就意味着,要做好香火断在自己这一辈的准备。若是想要再迎娶别人,就必须和离,财产全部留给妻,自己净身出户。
因此,娶男妻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如果不是真爱,任谁也不会脑子被门夹了跟自己的财产过不去。工部尚书当年也是真性情,对一个戏子爱得死去活来的,最后还娶了人家,如今才过去两年,便后悔了。
慕容澜坐在龙椅上,支着头,兴致缺缺地看着礼部侍郎越说越激动、恨不得撸袖子跟工部尚书掐架,视线一转,落在了努力降低存在感的谢明珏身上:“世子怎么看这件事?”
谢明珏老老实实出列:“依臣所见,若此事是当按照法令处置。”慕容澜的视线令他如芒在背,完全不敢抬头。
“如何处置?”慕容澜步步紧逼,丝毫不在乎将少年送入绝境。
——自然是罢免官职,倾家荡产。
如果谢明珏真的这么说,工部尚书倒台了也就算了,他不是言官,直言不讳、死板地背出法令,只会在百官面前留下个不知好歹的印象。若是工部尚书死都不认,宁可跟那戏子虚与委蛇,也不愿被罢官散财,那他在朝中无疑为自己树立了一个大敌。
“还望陛下恕臣才疏学浅,臣……不知。”思来想去,谢明珏只能如此推脱,抓着象牙笏板的手沁出了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