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天又亮了,一轮数日,我不晓得外边怎么样了。自文澜死后,我没再出过房门,甚至没下过这张床。家仆送什么我便接什么,他送药我便喝,他送饭我便吃,一切都和谐。
黎赐箫每每来此,我都卧床不起。我闭着眼睛装睡,只有不看他,我才不会害怕,也只有不看他,我才不会去想黎轩,不会去想文澜,不会去想以安、以春,不会去想柳半烟和夏念真。
一日复一日,一月轮一月,春去秋又来。我闷在屋里成了个呆子。不说话,不应声,只终日捧着黎子易留给我玉佩与钥匙。我头疼,心疼,整个身子都疼,然,我却不敢说出口。身旁的家仆换了一批又一批,我不晓得被换下来的家仆去了哪里,可能是走了,也可能是死了。
“公子,院子里的秋菊开了,奴婢陪公子去看看可好?”今日又换来一批新丫头,丫头们脸上的笑容很灿烂,我看了觉得刺眼。我又摸出黎子易的玉佩,一看就是一天。晚间时候吃了粥,喝了药,我又开始看玉佩。丫头端来热水为我擦手:“公子,这块玉佩您都看了一天了,现在歇一歇,别看了。”
我收了玉佩,丫头突然道:“公子,你这手怎么伤成这样?”另外两个丫头上前瞧过后急忙拿药来替我敷上。今早上我的心莫名疼得厉害,在手腕上抓了几道血口子后那股子痛意才消退下去。
一连几日过去,屋里这几个丫头也不似先前那般爱说话了。今日午睡毕,小丫头们不晓得我醒了,我听得她们小声嘀咕道:“你们说公子会不会是傻子?他从不说话,从不出门,就整日整日地盯着那块玉佩和那把钥匙看。”
“我觉得公子是傻子。渴了饿了他也不晓得,每次我给他什么他就吃什么,给多少他就吃多少。我看公子瘦弱,所以每次也没敢多给他,不晓得他是否吃饱了。”
“我听旁人说,这位公子的来头大,且极不好伺候,当时我还害怕得紧,害怕丢了脑袋,如今看来传言有假。”
“外面都是瞎说的,我听的这个才是真的。”
“你听到了什么?”
“你们千万别拿出去说啊,这可是要杀头的。”
“放心,我们不会拿出去说。”
“他们说我们公子和那位死在边疆的七王爷有纠葛。七王爷喜欢我们公子,公子也喜欢七王爷,只是天意弄人,七王爷去了边疆就没再回来,我们公子受了刺激,几经辗转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说不定公子日日看的那块玉佩就是七王爷送的。也多亏了皇上仁慈,看在七王爷的面子上就将公子养了起来。”
“那我们公子可真是可怜了,不过能得皇上庇佑,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儿时的我们谈论着话本里的爱恨别离,现如今自己却成了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谈资便是闲谈,旁人不会在意它正确与否,戏中人皆已离场,我也就没必要去在意看戏人对我们的评判。
今年的冬天比去年还要冷一些。屋里的碳火烧得彤红,小丫头给我裹了一件白绒大氅后又将暖壶塞到我手里:“公子,你的手太冷了,把这个拿着。”另一个小丫头冒着雪给我剪了几枝腊梅进来:“公子公子,你看看今年的腊梅如何?是不是开得比昨年好些呀?”
一丫头道:“公子,等过几日雪停了,我们出去堆雪人好不好?我堆的雪人可好看了。”另一丫头赶忙笑道:“你昨年堆的可丑死了,公子看都懒得看呢。”这两个丫头喜欢互相拆台,正如儿时的黎子易和黎赐箫,另一个小丫头喜欢现在一旁看她二人笑,正如儿时的我。
时光荏苒,命运兜转。在岁月深处我总能在别人身上看到属于我们的倒影。我又拿出了玉佩,小丫头道:“公子,今日可不许你看久了呀,玉佩虽美却比不得这腊梅娇艳,您应该多看看这些有生命力的活物。纵使前事再好,它也都归作了尘土,不必再去留恋,珍惜眼前人方为正道。”
“你今日的话太多了些。”另一个丫头赶忙呵斥,“快去把你的腊梅花插好。”小丫头这才意识到自己多话,忙跑过去插花。
前事再好,也都归作了尘土,不必留恋,珍惜眼前人。此番话本来没错,却不适用我,我没有能珍惜的眼前人。喉咙一痒,我咳出一滩血来,染红了身前的白绒。丫头们大惊,忙去唤大夫,我忽然听得黎子易唤我,忙挣扎着起身去开了一扇窗,屋外的雪很大,飘飘然之间,我好像看到了黎子易朝我而来。我攥紧了玉佩,伸手一抓却抓了个空。黎轩,在无尽的轮回之中我们会相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