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昨夜他外诊耽搁了时间,所以来得很晚。”每每都是这般不凑巧,现下我已不敢确定这万州城里是否还存在着代以安这号人。“易轩,我想回去了。”
“以秋,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我最怕易轩紧张,为我一个病秧子,着实不值得。我坐起身来,“只是许久没回去,念家了而已。”易轩攥着我的手默了片刻才道:“以秋,从现在起,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易轩,你与我的情,我已知晓,除了谢我别无他言。”我努力提高自己的声音,使他能听得清楚明了,“以安与以春是我家人,我不可能丢下他们不管不问,还望你能理解我。”
易轩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与我:“以秋,这是代以安托我交给你的。”我心感不好,立马拆开信封。这字略显潦草,稳而不乱,是以安的笔迹。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言简意赅:以秋,万恕愚兄自做主张将你一人留下。兄有一桩陈年旧事须得处理,不便带你远行,故而将你托与易公子,望你勿要挂念。事情稳定之后,兄再回转接你,勿念,珍重。
――代以安
我下意识地想到了赵双成,将信揉作一团扔到一旁:“定是赵双成又找他麻烦了。”我掀开被子,欲起身下床。易轩拦住我:“以秋,赵双成已被押送至故都了,这事与他无关。”
“他从未丢下过我,上次见面时,他还说会回来接我。”我又急又气,笃定他是出了什么事儿,故意写封信找个托词敷衍我。易轩忙擦去我脸上的泪,道:“以秋,代以安在信上说了,他只是旧事未理,暂时离开,事毕之后会回万州。”
我执意起身:“可是我从来就没听他说过有什么旧事未理。”易轩忙地搂住我:“陈年旧事哪能记得清楚。代以安乖觉谨慎,他不会出什么事。以秋,他是你兄长,你应该比我清楚。”
听到此处,我稍微冷静了一些:“他可说要去哪里?”易轩道:“没说去何处,他只留了几张药方子,说了些你的病情与日常需要注意的事项。”
以安什么都好,唯独这点自作主张有些令人恼。我又在床上卧了几日,在这几日里,易轩时刻都守在我身旁。因着这三日的汤药分量重,我格外嗜睡,清醒的时候少之又少。很多时候,易轩都是独自静坐,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一人无言。我不晓得这些时辰他如何度过,也不晓得他想了些什么,但是这种无聊日子,我深有体会。
以安开的药总是有效,喝了这么几天,我的精神头儿比先前好了许多。院子里的海棠树开了花,易轩拉着我要去后院走一圈。易府的后院很大,花木甚多,其中以此时盛放的海棠和满枝黄叶的梧桐为最。
我行至梧桐树下,清风一过,泛黄的梧桐叶簌簌而落,一片桐叶飘飘然落到我的掌心。我印了印桐叶的脉络,看向易轩,“易公子,能否再弹一遍那《贯秋词》?”
易轩温柔一笑:“以秋不嫌弃我弹得难听就好。”我摇头,“易轩的琴技甚好,我虽没有见过其他公子哥抚琴,但想来也没有几人能敌过易轩。”
家仆捧来一张长琴,我与易轩共坐小亭中。易轩随手拨了拨弦,音调还算准确。他朝我一笑,开始勾弦抚曲。琴声轻,秋风起,桐叶坠。梧桐树下一张琴,对坐人,一黑一白,两不言。
一曲《贯秋词》毕,琴音还在耳畔回荡。我道:“在醉香楼里初次听这曲子时,还无甚感觉。此刻再闻,却听得心头落落生悲,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易轩道,“绿意尽褪,黄叶漫天,秋天本就是个别离生悲的季节。这《贯秋词》依秋而作,此刻又值秋季,听来觉悲实属正常,只是以秋不要因此伤秋才好。”
“这支曲子可是出自易公子之手?”我听曲无数,弹曲无数,却从未听过这般伤沉的曲子。易轩摇头,双手贴着琴弦:“我才疏学浅,平日里又懒惰不堪,哪能写得出这等曲子。”易轩将目光落到琴弦之上,无尽的柔情如春波一般在他的眼眸里乍开:“这《贯秋词》是我的一位好友所作。”
易轩眼眸里多有变化,我没再多问,只轻轻地哦了一声。易轩却自顾自说道:“只可惜,我将他弄丟了。”短短几字,尽显无奈与遗憾。我不喜揭人伤疤,也不会在伤口上撒盐,可他也不懂安慰别人。易轩此刻的神色甚悲,我一时无措,想了半晌才想出一句:“易公子,不必伤悲,终有一天,他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