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人面前放着两张高脚凳,身后有个衣架,衣架上挂着几件女人的外套,男人的衬衣,甚至还有一件斗篷。衣架后竖着两盏高大的聚光灯,灯是开着的,两道光打在机器人身上,它的脑壳发亮。
室内的环境非常适合拍摄。
林望月在暗处架三脚架,于戎和斋藤老先生握手寒暄,斋藤老先生递来一张名片,于戎不好意思了,连声说抱歉。斋藤大度地表示:“没有关系,名片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浪费地球资源罢了。”
于戎一看,斋藤隼,专栏作家。
他更尴尬了,不好意思坐,杵在原地,斋藤解开外套纽扣,坐下了,自顾自开口说话:“我年轻的时候啊,在纽约待过一阵子。”
他倒一下就敞开来聊了。
于戎看看林望月,林望月和他比ok的手势,于戎便问:“是留学吗?”
“不,是为了追求爱情,哈哈哈哈。”斋藤朗声笑,“我喜欢胸部丰满的美国女人!不过可别把我当成什么登徒子,我是在战后出生的,所以我喜欢丰满的东西,你明白吗?”
他在胸前上下摇晃双手,还说:“到了高中我就受不了啦,我可受够了瘦成柴火一样的女孩儿啦,我就偷偷跑去濑户内海边,摸上一艘大船,那时候真是傻得可怕啊,以为所有船都能开去美国,没想到那是一艘开去巴西的渔船,好啊,一船的巴西人以为我是中国人,打发我去厨房干活,厨房里的中国人知道我是日本人,对我恨之入骨哇,还有些什么韩国人,越南人,总之大家都是互相讨厌,互相斗争,船舱空间有限啊,航行时间又长,人没别的事情可干时不就只能干别人吗?“
说到这儿,斋藤摆了下手,问于戎:“你会给我消音吗?就像电视台里那样,哔的一声。”
于戎说:“这倒不会……”
“可能因为我那时候还小,唉,其实也不小啦,都十八啦,只是营养不良,像十三四岁,大家恨了我一会儿也就不恨了,我在船上可学了不少东西,打绳结,抓老鼠,烤老鼠肉,还有啊,我到现在还记得,”斋藤停下,好一歇,蹦出两个字:“做啥。”
“是上海话。”于戎说。
“是的,是的,上海话,去年的时候我去了一趟上海,中国现在是很不一样啦。”
“您为什么会想来这里做这个实验项目的志愿者呢?”
“我是个作家,我写很多故事,塑造很多人物,我试图理解他们,我试图理解我自己。”斋藤指着那个半身机器人,“这家伙就是另外一个我啊。”
他笑了,露出一口保养得不赖的白牙齿:“有时候我想不明白什么时的时候我就来咨询他,我说,斋藤啊,昨天晚上你九点就回家了,怎么看到凉子在家里给孙子织毛衣,你就突然和她大吵了一架呢?”
“这件事我想不明白嘛,就让他以我的立场来帮我想想。”
于戎乐了:“这倒是个好办法。”
“哎呀,人有的时候是想不明白自己的嘛,”斋藤脱下了帽子,抓抓头发,又重新戴好帽子,整整帽檐,双手搭在膝盖上,道来,“他什么都想得明明白白的,他告诉我,那一定是因为我在吃孙子的醋!凉子最近一门心思都放在了孙子身上啊!但是我又不能抱怨……哈哈!”
斋藤又说:“要是有追星的孩子们过来这儿那他们该开心极了,他们就能拥有完全属于自己想象的一个偶像啦。”
林望月插嘴说:“那如果把全世界所有有关死亡的资料录入进这个机器里,会造出一个死神吗?”
斋藤摇头,神情有些严肃了:“可能会造出一个精神分裂的人。”接着,那孩子似的顽皮笑容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可能和把所有与耶稣有关的知识录入进去得出的结果是一样的!”
他摸着下巴,人还是笑笑的:“死亡啊和生命一样,都是不可捉摸的啊。我们最多能理解,却不能不害怕,我现在想起我的儿子出生时,想起我在那艘巴西渔船上的第一晚,那种感觉是一样的。是恐惧啊。”
笑玲来敲门了,于戎的资料更新完成了。斋藤闻言,自行退了出去,离开之前,他和于戎再次握手,于戎和他约定,剪辑完成之后,会把视频先发去给他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