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戎听得腿发软,一头敲打着小腿一头喝苦茶,这是当地的一种醒神茶,专治身困体乏的。
另外,阿努还嘱咐,靠近火山之前必须得和他打一声招呼,他会再去询问村长的意见,只有村长首肯,他们才能接近火山,上山。除了出于安全因素考虑,还有一个原因在于,火山对当地人来说太过神圣了,是他们与神明,亡者进行精神沟通的重要媒介,而火山本身,据当地传说,它是排斥外来人的,它的脾气还很暴躁,只有经过村长的沟通,它才会对外来的陌生脸孔网开一面。
在阿努的引荐下,于戎见到了村长,村长会说一些简单的英文,但多数时间还是需要阿努的翻译才能和于戎交流。于戎本想和村长做个简单的访问,吃饱喝足,大致了解了下情况后,眼看天一抹黑了,他的眼皮打架,支撑不住了,他看了看林望月,林望月也是头一遭来火山,在阿努和村长说话时听得格外认真,此刻,他正反常地主动拉住阿努,问东问西。林望月问道:“火山的温度最高能到多少?”
阿努说:“摄氏两千五六百吧。”
“什么放进里面去,一眨眼就都成烟了吧?”林望月说。
于戎小声道:“无人机飞那么高应该不会有问题的吧……”
林望月还看着阿努,看着村长,又问:“要是我们上山的时候火山突然喷发怎么办?”
阿努说:“不要转过去逃跑,要正面,正面注意岩浆飞出来,自己避开它们的落点。”
于戎拉扯林望月,用普通话小声讲:“你不要乌鸦嘴啊。”
林望月不睬他,他还有好多问题,继续提问:“在不少关于死后人去会去往何处的故事里,西方,有宗教信仰的人认为有罪的人死后会下地狱,在滚烫的地狱之火里倍受煎熬,在古代的中国,我们认为人死后会下到一个叫阴曹地府的地方,去接受审判,有一个判官,法官似的,会根据你一生的所作所为对你下达判决书,没有什么大罪过的人就能转世去了,有罪过的人呢,根据罪过的大小被发配往不同的地狱,里头就有一片火海的地狱。”他顿了顿,摸着嘴唇,说,“显然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认为有罪的人死后就会落进火山一样的地方,可是在这里,火山是人们死后的归宿,火山里是住着灵魂的,这灵魂是不分好坏,不会转世的吧?”
阿努认真地听着,认真地给村长翻译着,听完,翻译完,他看了看村长,村长点香烟,吃香烟,陷入沉默。
于戎看看时间,快到八点了,简陋的,摆着两张木板床的小屋里很安静,外头也安静。村长吐出长长一道烟雾,看看林望月,起身关了灯,他用香烟的余火点上了桌上的油灯。
于戎掩住嘴,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哈欠。
村长说话了,阿努便翻译。
“因为他们害怕火山,他们就把火山想象成遭难,厄运的地方。我们不害怕它,我们与它共存的,它会喷发,那是它的脾气,我们身边的任何东西都是有自己的脾气的,星星会闪烁,月亮有时出现,有时不出现,一根木头,有时软,有时硬,人,我们有时都不能好好控制我们的脾气,火山也是一样的。我们活着时,它接纳了我们在它的身边,我们死去,未免死去的人打扰还活着的人,也未免活着的人太过思念死去的人,火山接纳了死者的灵魂,这样一旦活人思念亡者,火山就会将那亡者带去死者面前,在梦里。”
“在梦里?”林望月问,眨眨眼睛,眼神在闪烁。
于戎搓了搓眼睛,室内太昏暗,光线太糊涂了,他差点以为林望月哭了。
村长点了点头,阿努也点头,林望月微笑,微微颔首。
阿努和于戎说:“我的一个叔叔能和火山沟通,那天停电啦,还下雨,全村找不到一点火,我的叔叔就爬上了本博,举着一根木柴,火山给他把木柴点上了,他问它借来了火。”
于戎问了句:“我们明天得很早起吗?”
阿努说:“六点半我会来叫你们。”
他和村长又坐了歇,就离开了。
他们一走,于戎倒在床上,枕着笔记本电脑,动也不想动。林望月点香烟,坐在床上吃烟。于戎半闭上了眼睛,说:“早上一定很冷,我还有一件外套,你拿去穿吧。”
林望月不响,于戎拉起毯子,盖在身上,打着哈欠说:“不行了,我撑不住了,我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