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戎顿时火冒三丈,声音又大了,近乎嘶吼:“什么叫和我没关系!不是我,他会来安布里姆,来火山吗?不是我,他,他他……会跳下去吗?你是冷血动物么?!!!你怎么能这么冷静!你……你对他到底有没有感情!!他自杀了!!!他从火山上面跳下去!怎么可能会有人用这么残忍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黎霄仍然平和地说话:“他考虑这件事考虑了很长时间了。”
于戎质问:“是不是因为你??!一定是因为你!濮家的那些人,还有什么媒体,什么公众,他根本不在乎,只有你,是不是因为你劈腿?你背叛了他?对啊,他说过你是忘恩负义!”
黎霄说:“人活在世上是在找一个平衡点的,他很早就失去了那个平衡点,他一直在往一个方向倾斜。”
“不是的,他是看得很透。”
“他太敏感了。”
于戎摇着头:“不是的。他太会察言观色了,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别人想什么,他都知道。”
黎霄说:“他的出身不得不要求他学会察言观色,他对周围的感知太强烈了,但是他又没办法承受那么多情绪。”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于戎不解,他问黎霄,“你爱他吗?”
黎霄口吻淡淡:“一个人,有爱的人,也有爱他的人,他也是会选择去死的,他也可以选择死亡。对他来说,他的出生是一个谜题,死亡是他找寻了很久找到的一个答案。于先生,你不要太难过了,他解出了自己的这道题,这是他的解脱。”
“你信佛?”
黎霄笑了,道:“如果他能解脱,对他来说是幸福的,我接受他的这一选择。”
他又道:“您刚才说安布里姆,是吗?我现在就买机票过来。”
于戎想到了什么,他爬到床边,抓着林望月的双肩包,翻出他那两本死沉死沉的笔记本,说:“他还有事业不是吗?他那么喜欢的……你知道吗,他整天在他的本子上画来画去。”
于戎翻开了林望月的笔记本,每一页都是一张设计手稿,标明了布料,花纹,有英文的,也有中文字的,林望月的字迹潦草,有时候写到一半,后面接两个字“问黎”就结束了。
他给自己的手稿安排好了发布日期,2020年,2021年,2022年,春夏,秋冬,女装,男装,秀场如何布置,整体概念是什么,用什么音乐,找哪位灯光师,他都拿定了主意。
他画了三个死神,一个手捧复活节彩蛋,一个捧一束雪白的瓷雕玫瑰花,一个抱一只宇航员头盔。他需要三个亦男亦女的模特,他会在她们脸上装饰上用水晶做成的眼泪,他会在她们的后脑勺上扣一个以她们自己的脸为样本脱模做成的笑脸面具。
于戎撑住额头,困惑得不得了:“到底是为什么?”
“他老是说我喜欢拍葬礼,拍死人。”于戎合上了笔记本,靠着它们,道,“对啊,我是喜欢啊,是啊,我就是绕不开它。”
他说:“我一次次拍摄它,我试着描绘它,我试图理解它,更懂它。我就是想弄明白它凭什么可以无缘无故地出现,降临。结果,它就真的这么无缘无故地就把人从我身边带走了,一点征兆都没有。”
于戎问:“我联系了搜救队,你想找他吗?”
黎霄说:“还麻烦您和搜救队说一声吧,不找了。我大概两天后能到你那里。”
于戎摆着手:“不,不不,你不用过来了,我们上海碰头吧,我四天后能回上海。”
“好的,那我们在上海见,希望这件事,于先生暂时不要和外界透露。”黎霄毕恭毕敬地说。
于戎点了点头,他忽然问:“你不想过来看看?”
黎霄说:“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于戎点头,挂了电话。恍惚了好一阵,他才重新拿起手机。他微信珍妮弗,发语音,说:“妈,我的一个朋友昨天自杀了。”
他撤回了这条,重新发,还是语音,说:“妈妈,我的一个朋友,他变成一只很大的鸟,飞走了。”
接下来的两天时间,于戎和阿努在火山上扎营,他每天睡得极少,为了等烟云,为了自然光,他每天凌晨三点就起来了,跟着阿努登顶,等日出,等云,等到日光炫目了,他回到营地吃点东西,午睡片刻,傍晚再出发,照旧拍云,拍火山,用手机,相机,无人机。他也拍晚上的火山,他在半山腰上看实时传送回来的画面,翻滚的岩浆从山脉一条人无法攀登的侧边涌出,分成许多许多细小的支流。它们闪耀着红色的光芒,像黑色大地上的细密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