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主沉默片刻,启唇对阿苦道:“再过数月,待你身体痊愈,本座欲送你离开息风城,如何?”
阿苦倏然惊诧抬头!
只见云长流转过来,一双眼眸深邃而沉静,如幽然不见底的剔透冰湖。
在他身后,白雪正纷然自穹天云层而落,落在院内新栽的朱砂梅上。
云长流道:“本座知你心意。”
“毁了昔年之诺,是本座对不住你。”
一句话令阿苦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仿佛心口被豁开一个洞,漫天的冰雪尽数吹入其。
他的世界陡然寂静下来。恍惚之间,教主清冷悦耳的声音也显得那样地渺远。
“本座已除去你的奴籍,你已非烛阴教众,而是自由之身。”
阿苦怔怔地点头。
他心想,教主是要赶他走了吗?
“若你愿意离教,本座为你更名改姓,伪造一份籍贯身世,再替你置办屋宅良田,予你钱财侍仆。”
“江南塞北,天高海阔,哪里都任你去得。烛阴教上下绝不会干涉于你,亦不会透漏你药人之身。你自可从此远离江湖是非恩怨,从此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一生顺遂。”
“若你不愿离开,烛阴教便仍以贵客之礼相待于你。你可自十分舵之选一处好地方,此后保你富贵安逸,再不受人欺凌。”
“想要习武,本座便为你择些养身的功法修炼;喜欢琴乐,也可从分舵招些技艺精湛的乐师教你。若有昔日欺负过你的恶人,心上实在过不去的,你也自可去讨回来……只是切莫沉于仇恨。”
“你喜欢怎样?”
一字一句,尽是最妥善最细致的安排。无论选哪一条路,教主为他规划出的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福分……却又让阿苦心神震荡,酸涩不已。
他猛地双膝跪地,吃力地嗫嚅着,“教主,阿苦不愿走,求求教主允我留下,求求教主……”
阿苦忍住哽咽的冲动,向云长流深深地叩拜,额头贴在冰冷的地上不肯起来,颤抖的声音在书房回响:
“归教之前,护法大人便对我说过,您已经忘记了过去的事情。阿苦全都明白,阿苦从不敢有所奢望,只求能留在教主身边……”
“您不要把我当作阿苦。我不是阿苦,只是一介胆大包天仰慕教主的药奴……求您只把奴当一个物件来用……!”
云长流拂袖将内力一送,便有一股力道强硬地把阿苦托了起来。
他耐心地道:“本座不收宠侍,至于贴身服侍者有温枫足矣……本座身边,已经不需要其他人了。”
然而,刚被扶起来,阿苦就又一次固执地跪下,“求您了……”
他惶然地恳求着,瑟瑟地去拽云长流的长袍一角:“求您……只要能留在教主身边,阿苦做什么都愿意。哪怕只再多几个月也好,哪怕再入药门做回药人也好……”
云长流缓慢地摇头,在窗外雪光的照耀之下,眉眼仍是那般清逸淡漠。
他抬起修长的掌,食指点在自己心口之处,郑重而肃然地,含着愧疚却也十分坚决地说道:
“此身将赴黄泉,此心已予良人。”
“对不住,本座已没剩下什么可许给你的了。”
第48章 子衿(6)
然而下一刻,云长流的表情微妙地一变。他的视线扫向书房门口。
与此同时,两声叩门声响了起来。
阿苦吃了一惊,明明教主领着自己进来之前,已经吩咐过左右不可放人进来打扰。可这门外之人不仅毫无顾忌地敲了门,还更大胆地都不等教主发话,就擅自将门一推走了进来。
——放眼整个烛阴教,胆敢这般放肆的,除了那四方护法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在云长流骤然冷凝下来的目光,关无绝面容平静地走到教主面前。
他刚从床上起来,身上只一件松散的单衣,赤着足踩在地面上,长发凌乱地披散。可他却走得很稳,完全不像是一个数日前还重伤濒死,片刻前才从长久的昏睡清醒过来的人。
关无绝就这么一直走到阿苦身旁,忽地单膝落下,竟也跪在了云长流身前,垂首道:“教主,阿苦对您痴心一片,还请教主开恩。”
阿苦的脸上本已染上无助的凄凉之色,这时却全被惊愕取代,“护法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