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绝_作者:岳千月(18)

  或许是自觉这语气严苛了些,教主想了想,添上一句:“前日关长老诊过你的脉,不是说你这些年气虚血亏,根基有损,嘱咐你好生将养着些?”

  这么说着,云长流自己也不禁心生怜惜。那晚关木衍来给阿苦把脉,把药人身上的伤病数了个遍。阿苦的情况很糟,除了最要命的心脉之外,他的右手筋脉被人断了,导致一条手臂几乎不能使力。他曾受过寒湿,害伤了骨;分舵无节制的取血令他血气不足,如今时不时便会晕眩昏迷;而常年劳累、短衣少食又落下一堆脏腑的毛病。

  云长流几乎听不下去,只觉得心里头沉甸甸地压抑着……这些年来,自己好端端地做着那尊贵的教主,救了他一命的阿苦却在外头被糟蹋了那么久,这太不像话了。

  阿苦却受宠若惊,连忙惶恐地跪下道:“教主仁慈,可阿苦是来伺候教主的,怎么能……怎么能反倒享起福来了呢?阿苦本就是卑微的药人,能这般站在教主身前,其实已经是僭越了。”

  “求教主……给奴分配些事做,奴一定会做好的。”

  云长流脸色沉了沉,“这话是关护法同你说的?所以你才这般心神不宁?”

  “不不,护法大人待阿苦很好。”

  阿苦见教主脸色不对劲,将头埋得更深,“奴能来侍奉教主是求也求不来的福分——不,仅是能再见上教主一面,奴也已经……”

  说着,他声音一哽,眼眶渐渐红了。

  云长流不忍看他这般卑微,上前拢住阿苦的手扶他起来,声音低沉悦耳,“胡说。你既然回来了本座身边,我自能从此保你无忧的。你的药人奴籍我已替你除去,不必再受累于身份了。”

  他从半途便改了自称,更是叫阿苦吓得心下乱跳。待听到奴籍已除,不禁如遭雷击——等回过神来,已经是热泪滚滚落下,轻呼道:“教主……”

  “至于四方护法,你不必理会他。护法那脾气……”

  云长流摇首轻叹,神情竟是有些懊恼的样子,“他若要因着这个欺负你,你便同他说是本座的意思……我的话,他多少还是听的。”

  阿苦刚拭干泪水,便听的有些发愣。他毕竟自认身份低贱,一个护法一个教主之间,又哪儿能留有他说道的空隙呢?

  他也只能含糊地乱点点头,蒙混过去。

  心中却忍不住地觉着,教主好像……只有在谈到关护法的时候话才会变多些,周身那生人莫近的冷意里,也能多带点人气儿。

  ……

  三更时分,关无绝依旧是那一身墨梅红袍,独自站在了烟云宫之外。

  息风城依山而建,这宫殿的地势也颇为独特。例如教主闭关的卧龙台,就是山顶上立了个台子;又比如这教内禁地之一的烟云宫,在关护法眼里,那就是把个山洞给凿开了建起来的。

  两边的烛火卫向他见礼:“老教主请四方护法进去。”

  关无绝抬头看了一眼稀疏的星点,他其实并不想来。是关木衍那老不死的一遍遍在他耳边叨叨,烦的他没办法了,才三更半夜的来这么个鬼地方,去见这位难缠的大人。

  他走进去,沿着“山洞”的石壁往里,外头天上的星光与地上的雪光在他身后合拢,前方就变成黑漆漆的一片。

  随后那片黑暗又忽然宽阔起来——这就算是进了烟云宫的大门,到了宫殿内了。

  关无绝眯起眼,隐约地透过黑暗看见了最里头那把高大的御座。

  座椅上斜坐着个人影,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更看不清面容,却无端地给人一种深不可测、不寒而栗的压力。

  而座椅的后面,又站着个人,气息更加隐蔽,鬼魅般阴森森的吓人。

  这烟云宫其实比养心殿还要宽阔几分,关无绝脚下不停,一直走进了殿中央才单膝跪下,朗声道:“四方护法关无绝,参见老教主。”

  一片黑咕隆咚中传来一个低沉威严的声音:“来了?起吧。”

  四方护法站起来,眼神忍不住往四下的黑暗里一扫。

  他实在想不通,教主这对父子俩怎么都喜欢在大黑天不点灯?

  说来也神奇,仿佛是看透了关无绝心中所想,那个声音又低低道:“温环,给本座掌灯罢。”

  一个男人的声音应道:“是。”